《不宣》槐江之山花匠

3、隰泮

　　烟雨蒙蒙，是雨又像是雾，漂浮在水乡的房屋和矮桥之中，给整个江南镀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好似一张水墨画。

　　天边时常掠过几只飞鸟，飞鸟发出“咕谷咕谷”的叫声，回荡着再远去。在这样的水乡居住的人们，生活安宁得好像时间都会变慢。

　　“死……死人啦！”
　　一声恐惧的叫喊划破了这份安宁。

　　“我是刚刚在船上准备靠岸去收我的渔网啊，就眼看着那个岸边啊好像趴着什么。走近了一看不得了，有个人往那儿一趴，我就心想这可别是要轻生赶忙去拉人，没想到胳膊一碰上还滑溜溜的。好不容易扯上来一看，居然没有下半身。可把我吓的……”一个渔夫模样的人站在岸边，被一群人围着，不停地在讲述事情经过。

　　水里还有一些人在巡游打捞，尸体大多集中在水中央的江坻上，下雨水势上涨，就把尸体覆盖了，有些顺着水流漂到岸边，这才让别人看见。

　　岸上整整齐齐排列出几十具尸体，但是几乎所有尸体都不完整，他们几乎都失去了下半身。尸体截断面让水泡发，肉和肠子外漏，白花花的。

　　“这一具，这个是完整的！”

　　某个打捞的渔夫发出一声喊叫，几个人朝岸上又运过来一个完整的人，死者看样子年纪不大，面相显得有些稚气，是个少年。
　　这恐怕是些人当中唯一留有全尸的人了。

　　“这些……不是人吧？”
　　又有人抛出一道惊雷，人群中一下子炸开了。
　　“就说了，这耳朵就不是人耳朵，还长着鳃，能是人吗？”
　　“神发怒了……”

　　“姑娘，这里不干净，你还是趁早走的好，别脏了裙子。”一位渔夫好心提醒滩涂上一位女子，看她容貌姣好，衣着素雅，还带着人为她撑伞，怎么样都不会是这里干活的人。

　　“多谢关心，我在这里就好。”

　　听声音竟然是个男声，渔夫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甚至还多看了他几眼，自知失言，悻悻离开了。

　　“把伞撑好，要笑就笑。”男子看着自家打伞的徒弟，简直忍无可忍，“不是你非得下船来看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老师我错了老师……噗……”张栩撑着伞，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芳蓁一把推开他的伞，上前两步蹲到了一具尸体旁边，伸手上去就要摸。

　　张栩追上去，看着一下子魂飞而去：“老师这可不兴……”

　　芳蓁回头就是一记眼刀给他。

　　他从一具尸体身上剩余衣物的夹缝处，摸到了一个细小的小柄，拉出来一看，是一片红枫。

　　“如今尚未到观赏红枫的季节，这片红叶，从何而来？”

　　还有，那句神发怒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刚刚依稀听见有人这样讲，他本想前去问清楚，可转背说话者就混入人群，不知是谁说的了。

　　江岸边一棵树下，一个素白衣裳的男子撑伞立着，神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吸引了很多人侧目注视。

　　他转身离开。
　　有人已经发现了这一切了，他现在只需要静观其变。

　　去路却被拦住了，白衣人猛然一个转身躲回了树干后边，一簇弓箭射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烈焰堪堪擦过他的衣角。

　　即刻间一阵带着火焰的箭雨自岸边高地飞来，眼看着就就要落到岸边滩涂人群身上。分明下着雨，也浇不灭箭上燃烧的火焰。

　　张栩纵身一跃，挡在众人面前，只是举着伞，就站在那里什么事情也没做。

　　他回头对芳蓁说：“真没意思，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这样，彤弓在我小时候都已经玩腻了。”

　　岸上高地站出一群人来，个个都背着弓箭筒。他们射过来的火焰箭矢在未触及人群之前，就已经尽数被张栩手中伞上无形的屏障给挡住。

　　“等一下，”张栩好像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芳蓁，“那可是彤弓啊……他们怎么突然又能用了……”

　　“老师，我们的平静日子是不是要一去不复返了？”说是这么说，张栩脸上简直难掩愉悦，说话的尾音都上扬了起来。

　　“这里太容易伤及无辜。”芳蓁看着高岸上的人群，皱了皱眉。

　　“先把他们引开。”

　　然而异动在一刹那间出现。他俩面前水中突然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张栩戒备地站在芳蓁面前，紧紧盯着水面。用力地握着伞柄，随时准备拔剑。

　　“箭……箭下留人。”一个年轻男子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趴在岸边。双手撑着上了岸。众人盯着这个浑身湿透的青年，一时无言，那边举着彤弓的人更是沉默了。

　　“这个不是尸体，这是我的人。”青年说话声弱弱的。动作却很利索，说完他就径直走向尸堆，在那具唯一完整的尸体旁边蹲下。他抽出佩剑划破指尖，沾了血的手指往少年嘴上抹去。他一边轻声念着：“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那具脸色苍白的少年尸体，闻言猝然睁开了眼睛，从原地站了起来。

　　“嗯……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我就先走了。”年轻男子环视一圈，甚至鞠了一躬，转身欲离开。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安静地跟着他身后。

　　“来了还想走？”岸上为首的那名男子自上而下俯视他们，“你们可都有嫌疑啊……”说着又要吩咐身边的人朝他们放箭。

　　“王哲成。”芳蓁开口说话。

　　“哟！芳掌门，久仰久仰。”说话的男子好像很高兴，“哎呀，说错了。芳掌门退隐多年，不做掌门了。瞧我这记性。然诺君，好久不见。”

　　芳蓁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们。一旁的张栩却完全听不下去，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香囊。芳蓁不动声色地制止他。

　　“啊呀！这不是我们的小张吗？当初见你跟个小狗似的就会眼巴巴跟着人，想不到现在长大了，模样倒没变。芳蓁啊，奉劝你，少养几只白眼狼。”说罢王哲成还轻声笑起来，周围一群人也跟着他一块儿起哄。

　　张栩向芳蓁靠拢，朝他瘪了瘪嘴。

　　雨越下越大了，又刮风，雨滴都是一颗颗打下来的，这时候打伞简直是无济于事。

　　而他们被逼迫处于河岸滩涂这一方狭小的地界上，何况还有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辜百姓。根本没办法打起来。

　　“王哲成你真怂啊你！欺压普通人算什么真本事！”张栩骂他。

　　王哲成笑他：“小狗别闹，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正当王哲成放松之际，人群边忽然掠过一个白影，飞快地向某处移动。

　　张栩早就注意到了岸边树旁那个白衣人，他默不作声看了好久，突然就看见了对方手中打出的手势。

　　他让他们想办法转移那群人的注意力，这好办，张栩当即嘲讽了他一句。

　　白影飞快地出现在白衣人身旁，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匹巨大的白狼！

　　白衣人翻身跃上狼背，又快速地向人群奔来，不做停留跃上了水面，狼爪踏过的地方化成凝冰，水面一路化冰随他奔跑到对岸，一座冰桥顿时横亘于江中。他们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就直接转身走了，速度快得马上就看不见了踪影。

　　“乡亲们先走吧，从这儿过去，他们碰不到咱。”张栩立马招呼大家走冰桥离开。

　　彤弓的射击距离确实难射中那么远，何况现在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更难命中了。

　　王哲成直接带着人往下面跳，然而滩涂上都是不坚实的泥土，一下没踩稳还滑了一个趔趄。

　　“噗……”张栩没忍住。

　　王哲成抽出剑就向芳蓁袭来。张栩见状连忙站远一些，守住了冰桥入口处。

　　芳蓁在雨中负手而立，也不躲。只是等到剑气贴面而来的一瞬软腰闪避，手中运气一个出掌劈在王哲成持剑之手虎口处，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拉，接着又是一掌打在他胸口，完了一推肩膀，让他离远点。

　　芳蓁并不想真的伤人，只是让他暂时动弹不得。

　　王哲成被这一掌打得几欲吐血，被后来的手下扶住。他笑道：“芳岁阳，这一掌，我可记住了。”

　　“盛情难却。”芳蓁撩了一把湿透了的头发，淡淡地回他一句。

　　“你不走吗？”张栩看着那个认亲男子

　　，他好像看愣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带着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

　　他这好像才回过神来：“哦哦好，我这就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水面上的冰桥突然晃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从头到尾直接裂开了。

　　江水一下子剧烈的翻滚起来，风雨也越下越大，好似要把人都卷进水中。

　　他们脚踩的滩涂似乎也不稳起来，水面越涨越高漫上脚踝。

　　“御剑！”有人这么喊一句。

　　然而没等谁能成功御剑飞身，波浪已经汹涌起来，似乎和风雨连为了一体，已经来不及了，翻滚的波涛即刻间将所有人吞噬，转眼间他们尽数被卷入江中。

　　芳蓁感觉四肢失力，他顺着江水下沉，散乱的头发像水草幽幽飘荡，视线中一片模糊，什么都听不见，江水寒冷刺骨，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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