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玫瑰成灰

1、第一章

　　一九五五年仲春•香港

　　司机阿标从车上取下轮椅，在圣玛丽医院的大门口放下，回头把身子探进车内，从里面抱出一个穿着浅色亚麻便西装的男子。虽然被他抱着，却能够看出，这男子虽然瘦，本身却是极为高大的。阿标在广东人里头算得大块，但是他抱这男子的时候，男子的腿却险险要拖到地上。男子的左手勾在他脖子后头，似乎想让他借个力，却并没什么用。
　　一个年轻女孩子从车里钻出来，把轮椅扶稳，阿标便把那男子放在轮椅里，可以让那女孩子稳稳推着走。

　　“质青，来把手这样抬起来——这样——”戴着金丝边眼睛的宋再宁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对面的人。
　　周质青把左手抬到头后，活动了几下。
　　“换一只手——”
　　周质青看着自己的右手，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力气只换来手指动弹了几下，他苦笑：“实在不行，明明能看到，也知道冷热，可就是动不了。”
　　身后的少女已经急得绿了脸，仿佛身上的孔雀蓝衣裳都映到了脸上：“哥哥，你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你再试试看，你一定可以的。”
　　“黛，别着急，大概是这几天天气冷冷热热的，我有点感冒，没有力气。等感冒好了，力气就恢复了。”他说着，把能动的左手举起，示意给妹妹看。
　　“你——”宋医生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质青打断。
　　“黛，替我把车里的那把上海带来的扇子拿出来。”回转头对宋医生说：“上回来的时候，说请你带给令尊宋伯伯的扇子就是这个了。”
　　“上次就那么一说，没想到你真带来了，从上海过来，这一路兵荒马乱的，难为你们没丢。”宋医生惊诧。
　　“再丢了别的东西，也不能丢了这些个，要不，不是辜负了你们父子两代都悬壶济世的功德？”
　　看着周稚黛象只翠鸟般亮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宋医生才接口说：“你真的要考虑一下手术的事情了。这个手术越早做越好，你看，再不做，你手上的肌肉都开始萎缩了。”
　　“做了手术便如何，不做又如何？”
　　“当年在你出意外之后，脑子里就又了那个血块压迫了你右手的神经，所以你的右手便不灵便。这么些年，血块在移动，对你的右手影响越来越重。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你的右手很快就会残废。不过，那个手术有点危险性。”
　　“失败了会死？”
　　“那倒不会。你可能会失去最近几年的记忆——不过，相比你越来越厉害的头疼和右手的问题的话，这个手术有赚无赔。”
　　“更以前的事情呢？那些就能想起来了吗？”
　　“应该是可以想起来。”
　　“忘记现在，却想起以前——真的一定要选择吗？再宁，我出意外之前真的那样——”他吞了一口口水，“那样荒唐？那样不堪？”
　　“何止是荒唐，简直是混世魔王一个，”看看对方愈加苍白的脸色，他顿了一顿，“不过，那时候我在欧洲念书，只是听说而已，你也未必当真。再说，你现在不是全改了吗？”
　　青无奈地看着自己死寂的双腿：“我现在这样还能荒唐吗？忘记了更好，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我。”
　　“我替你安排一下手术的时间吧！”
　　“忘记现在的可能性有多大？”
　　“八成。”
　　“我不做手术！”
　　“什么？！”宋再宁的眼镜几乎从鼻梁上滑下来。
　　“对，我不做！我不要再做以前那个荒唐的周质青！”
　　“你已经不能走，还情愿失去一只手吗？还有越来越厉害的头痛！”
　　“是的！”
　　黛从门外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素色缎子的扇子套。
　　“可不就是这个，”青又转了话头，“宋伯伯当年和我们家老爷子一起去苏州觅来的可不就是这个！”

　　离开医院，阿标重又把青抱上了车，黛坐在他身边，把他单薄无力的身体揽在怀里，手还是在按摩着他越来越蜷缩的右手。
　　“你的右手——”
　　“幸好，我是左撇子。”青用左手拉着黛的手，“看，哥哥照样可以拉着黛的手。”
　　“你又找理由！”
　　“对了，你今天不是去学校毕业典礼吗？”看见黛孔雀绿的香港大学制服，青忽然说。
　　“那是要下午，现在我们先去吃饭。不过，你可是答应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看我演出的。”
　　“当然，当然。我要是不去，回头一定被你煮成汤吃了。”
　　“我才不要吃你！吃了你一定会拉肚子的！”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居然把医院带出来的那些小小哀愁冲淡了去。
　　忽然，黛回头向后头看，好一会，才悄悄在青耳边说：“有辆车跟着我们。”
　　“是不是那辆绿色的的士？去医院的路上就跟着我们了，我想是不是要甩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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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唠叨一句，愿人间永无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