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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镇命歌(下) ...

  •   【6】
      几日后,我们走到一座名为鸣沙山的小山前。立海国的地形偏向于丘陵,鸣沙山已是立海国界内最高的山了,能够到达这里,就意味着距离立海都城已经不远了。
      我问Y,要找到自己的身体了,会不会很兴奋。
      Y摇摇头,说不知为何有莫名的惶恐,过了一会儿,又说,没什么,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我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好的,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在山脚的村落里,我们看见一群着白衣宽袖的人排成一列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抑扬顿挫地唱着一首未曾听过的歌——
      “……沉睡之心向往着远方,向着空中光辉的太阳飞去,但愿这场梦不要醒来,响彻耳畔的钟声却已响起……”
      他们的脚步很慢很慢,参差不齐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凄切苍凉,又沉沉然盖上安宁平和的外皮,走在最后的四人合力抬着一口薄薄的棺材。
      我问Y,这是一首哀伤的歌吗?悲怆之外,似乎又与那个陷入哀伤的自己完成了和解。
      Y说,这是镇命歌。立海国的传统是,人死去以后,要为他唱这只歌指引他四处飘荡的灵魂步入安息。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送他们愈走愈远。
      【7】
      我们此番上山的目的是为了看日出。立海国鸣沙山的日出一度声名远扬,只是近百年来似乎渐渐没落。在日出之前,我照惯例躺下小憩一番,Y也在我身边躺下,但我知道他从来都是假寐,一直只作不知罢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里泣不成声,惊醒后却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只记得梦中的天空一片赤红,森森然像涂抹了斑驳血迹。
      我注视着已转为深蓝色调即将迎来破晓的夜空,星子黯淡地挂在天际,感到胸口滞闷得厉害,便张开嘴不住地大口喘气,待渐缓过来后,才察觉到Y不知所措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
      “你在哭吗?”他问。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睛,才发现泪水正难以抑制地不住从眼角滑落,用作枕头的衣物湿了一大片。我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抹了一把,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朦胧视线中,我看到Y也抬起了手,然而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随后低低地说:“抱歉,我的手太粗糙了,不能给你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哭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哭的表情。”
      我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慌忙别过身去,半晌后,只含糊解释道:“我只是做了个不着边际的噩梦罢了。”
      这股莫名的悲伤在我心底久久挥之不去,连同之后的日出也充满了悲怆的意味。透过沉沉叠叠飘摇而上的雾气,喷薄而出的红日渲染出瑰丽璀璨的色泽,像极了梦里赤红色的天空。
      【8】
      我没有想到的是,关乎这个梦境的真相在不久之后就得到了揭露,一切的一切,都有了最为恰当最为合理的解释,甚至我和Y的相遇,也从来不是偶然。
      我和Y来到立海都城,Y在都城里转了转,最后锁定一个废弃的水井。
      我们沿着水井爬下去,在水井的内壁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沿着山洞往里走,展现在眼前的是无数漆黑的岔路口。
      Y说,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扑面而来的强烈气息,但他怕前面有危险,希望我能留在这里。
      我摇摇头,说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都来到了这里,干脆送佛送到西。
      他笑了笑,说谢谢我。
      我们在山洞的岔路中穿梭了许久,最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恢弘的钢制大门,冰冷坚硬的表面散发森森寒意。
      我飞起手刀,用一记燕回闪破坏了门锁,使劲一推,生锈的门轴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咔咔声,再一使劲,门轴便承受不了压力分崩离析了,两扇门重重地砸向地面,厚厚的尘土四散飞扬。然后,我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尽头竖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一具身体浸泡在玻璃罩的透明液体中,又被层层锁链所禁锢。那人阖着眼帘,紫色卷发在水中飞舞,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却又仿佛穿越绵长的岁月而透出古远深沉的意味。
      在看到那具身体的样子时,我骤然呼吸一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迅速燃烧并沸腾开来,灼人的热意沿着四肢百骸快速弥散。
      我不禁回头去看Y,却只看到无数冰冷的弓弦精准地对准了我。站在弓弦之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统一用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黑漆漆的眼睛里泛着阴毒狠绝的光。我略一愣神,在箭矢飞来的那一刻没来得及格挡,小Y却眼疾手快地展开灵活的肢体挡在我面前。密集的箭矢飞速贯穿了他的后背和四肢,随后对方立即训练有素地搭弓欲展开第二轮攻击。
      傀儡人没有痛感,可他也终有支撑不下去的一刻,我暴露在黑衣人的箭矢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想想好像一切尝试都没有必要。
      这时,我听见Y艰难地开口说:“周助,拜托你破坏玻璃罩和锁魂链,我撑不了多久了。”
      那时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未告诉过他我的名字是周助,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重要到足以扭转乾坤的事,便听从了他的请求。
      我知道所谓的锁魂链必定坚固无比,于是借助助跑并使用威力最强的葵吹雪向玻璃罩击去。葵吹雪的精髓在于借力打力,击破玻璃罩的威力是强大的,而其中的液体则是以柔克刚的作用力,如果能计算到位充分利用这两股力道,便能够一击破坏所有。而Y所能为我争取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一击的工夫了。
      助跑之后,我的双手分别以极快的速度切向在我看来最为合适的角度,玻璃罩碎裂的同时,浓稠的透明液体四散开来,在空中溅开一朵朵虚无缥缈的水花,连同锁魂链也一并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我转过身,正好看见全身被插成刺猬的傀儡人在我眼前倒下,而越来越猛烈的攻势正向我袭来。我下意识挡在那具身体面前,用尽自己毕生的灵力为他挡开迅疾的攻击。
      黑衣人那边响起了骚动,有人用尖利的嗓音喊道:“不可能!为什么你能够破坏锁魂链?就连真田当年都没能做到。”
      也有人说,快去找君上。
      我的嘴角陡然绽开一个傲然的冷笑——
      我是青学国君上的右副手,是青学公认的天才,也是立海国真正的君上幸村精市的恋人,我们心心相印彼此相知,怎么可能破坏不了你口中的锁魂链。
      黑衣人手中的箭矢换上了一波又一波,好像永远没有穷尽,越来越鼎沸的声音聚集在一处,震得耳膜生疼,可我只能看见一阵阵箭矢的黑影暗如鬼魅。倏忽之间,一道强大的灵力划开长长的弧线,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的胸口,顷刻间赤红的血在我眼前无声碎裂。
      我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剧烈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仿佛灵魂一点一滴消逝。
      我恍惚听见他们激动而令人作呕的声音,说君上终于来了,他们胜局已定,却已无暇去考虑自己该如何收场,只是遗憾百年的沉淀和等待终究功亏一篑。
      是的,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9】
      傀儡人之所以被称为是傀儡人,是需要注入灵魂的,而我从未探究过Y的灵魂来自于谁。
      随着记忆的复苏,众多细碎的残片拼凑出了残忍的真相。
      Y,就是Yukimura,幸村精市,是立海国的君上,也是我隐秘的恋人。
      我与精市的初次相遇,便是在立海的鸣沙山上。
      我热爱旅行,慕名前往鸣沙山欣赏日出,在那里遇见了精市。他有一头漂亮的紫色卷发,鸢紫色眼眸如澄澈的溪涧。我们几乎是一见如故,喋喋不休地谈了一整夜,一同欣赏了绝美的水边日出。要离开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他的王宫暂住,在日复一日亲密无间的相处中,我们心意相通,确立了恋人关系,曾经预定的归家期限也是一拖再拖。
      从那以后,每年我都抽出自己的假期时间去立海陪精市。因为身为君上的精市无法轻易离开立海国,否则会给暗流涌动的对立势力以可乘之机。
      精市曾颇为遗憾地感慨自己注定见不到世界各地的绝美景致。我便安慰他说自己可以帮他绘制世界各地的图景,再将见闻一一讲给他听,如此一来便等同于他也去过这些地方了。精市听了微笑着摇头,说我有闲工夫就多去看他,别每年只呆一个月,根本看都看不够。又说,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他就卸任和我一起隐居,一天也不要再分开了。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之后我竟会彻底忘了他,却为了完成这个玩笑似的约定而沉迷于制作绘卷,简直是命运般的本末倒置。
      有一日,精市突然说想去鸣沙山看日出。在初升的朝阳染红天际的时候,他抱着胳膊俯瞰广袤的立海国,说这是他的国,他一定要守护这个国家免遭厄运。我站在他身边,只是默默地感慨他真是为了立海劳心伤力鞠躬尽瘁。
      又过了几日,他说想看六角国的枫叶,我便提前启程在六角多逗留了几日,以便使用我拙劣的画技誊画出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彼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这些举动都别有深意——为了保护我才让我提前启程离开,自己则义无反顾地选择与立海国的厄运共存亡。
      真田生性正直重感情,和精市的关系也亲如兄弟,绝不可能叛变。他们只可能是因和精市联系太过紧密而被用计镇压的一方。所有反抗的士兵都被杀死投入了神奈川,他们的血染红了神奈川清澈的水和湛蓝的天。
      彼时身为立海国君上的精市,也并没有如传言那般死去,而是身体被禁锢在了幽深的地底。仁王偷出了他的灵魂,并靠金蝉脱壳之计得以脱身,成为了通缉榜上最为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因忌惮灵魂的再生之力,藏兔座等人便无法杀死他,只能将之作为诱饵等待他前来自投罗网。
      而那天晚上,远在青学国的我接收到遥远的信号,一时悲痛难抑,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我梦见精市被囚禁在地底深处,动弹不得,却怎么努力也解不开锁链。只能绝望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阖,神情又温柔又悲伤,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巨大而无力的悲伤像天罗地网笼罩着我,再醒来,我便失去了所有记忆。
      尽管仁王释放出了精市的灵魂,却无法控制他灵魂的去向,只得流窜于世界各地,制作出无数能够兼容他灵魂的傀儡人,等待他位于傀儡人附近的灵魂自行进入其中,如此便耗费了百年时光。而精市的灵魂之所以会出现在青学都城,也是因为他的灵魂哪怕记忆全无也在无意识间寻找我,我是注定且必然会捡到他的。
      我平静地闭上双眼,罢了,俱往矣,最终我们还是得一并奔赴黄泉,如此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10】
      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磅礴汹涌的怒意骤然从身后升腾而起,猛地令我的注意力重新战栗,本已模糊的视线复又清晰。
      我看见精市用自己的身体撇开厚重的锁魂链,迈着沉重而有力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我身边,面容冷峻英姿勃勃,仿佛完全无视这百年的沧海桑田。他微微垂下头看了我一眼,眉目间缀着苦涩,然后重新抬头定定地注视着罪魁祸首们,朝那群人大声嘶吼:“你们竟敢伤害周助,还杀死了真田,杀死了我身边所有人,我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可怖,眼里像燃烧着熊熊怒火,牙关死死地咬着,随后整个地底的密闭空间里便掀起了一阵可怕的飓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我听见数不尽的惨叫声、武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看见头颅和身体四分五裂、血肉四处飞溅,将视线所及染成一片赤红。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终于回归初始的静谧状态,连空气的流动都近乎虚无。
      我松了口气,浑身的气血自我身体里渐渐流失,意识也逐渐涣散,却感觉内心久违地充盈了满溢的记忆和充沛的情感,于是,我竭尽全力露出了最后也是最灿烂的微笑。
      与此同时,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用孩童般的嗓音唱着镇命歌,那么平和那么安详——
      “摇曳着金色的波浪,在时空中彷徨不去的人,在那漫长旅途的尽头……”
      我正微笑着听着,歌声却骤然被另一个透着绝望和浓重焦灼的声息打断,仿佛用尽了肺腑之力,足以毁天灭地划破苍穹。
      “周助!你不能死!我绝对不允许你去死!”
      “不是说好要一起隐居,再也不分开了吗?快醒过来啊!”
      是谁久违的呼唤在耳边回荡,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远到渐渐地再也听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镇命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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