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游鱼》春阴垂野

30、第三十章

　　门外脚步声渐近，钥匙碰撞，门把下压。

　　应鸣生提着几个袋子出现，有菜有肉。

　　向渔站起来，“你回来了。”

　　她伸手帮他，却落空。应鸣生看了眼茶几上的书包，把一个黑色塑料袋给她，“给你的。”

　　向渔指了下自己，“我的？”

　　应鸣生弯腰把菜放到冰箱里，“嗯。”

　　为什么给她买东西？
　　向渔迟疑地解开结，讶然地看向他，“谢谢。这鞋多少钱？我待会儿给你。”

　　她出门穿的是一双帆布鞋，早就进水了。要是穿着它回去，不是不行，就是挺难受。

　　应鸣生给她买的是双洞洞鞋，雨天穿完全不会有负担。她马上就蹬上轻巧的洞洞鞋，稍微大一点点。不过对她而言，拖鞋一类的鞋子，穿上有点空会更舒服。

　　鞋面嵌着一条喷水的鲸鱼，可爱极了。加上自己名字也有个“鱼”，向渔在地上踩了踩，觉得这鞋真适合她。

　　她稚气的举动引得应鸣生勾起浅笑，回道：“十来块，不用给。”

　　向渔没反驳，心里却有分寸。下午这一遭折腾下来，麻烦了应鸣生不少，悄悄塞了张纸币在茶几下。

　　她边拿起书包边说：“今天真谢谢你了，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应鸣生没什么反应，跟在她身后，“我送你。”

　　他也淋了雨，还没洗澡呢，头发都湿漉漉的。况且邻里的炒菜声也预示着该吃晚饭了。
　　向渔想拒绝，又想起来时走的几条巷子，阴冷潮湿。她不敢自己一个人走。

　　许是看出她的犹豫，应鸣生说：“吃完饭再走吧。”

　　向渔下意识地摇头，“不……”

　　——“阿qiu”
　　应鸣生偏头打了个喷嚏。

　　向渔神情担忧，他却说：“没事，你不愿意的话，那还是我送你下去。”

　　良心一痛，愧疚感满满。她改口道：“行，我留下吃饭。”

　　应鸣生飞快地笑了下，看得向渔怀疑自己眼花了。

　　他问：“两荤一素够了吗？”

　　“够了够了，”生怕他感冒，向渔催促道：“你快去冲澡。”

　　应鸣生去了趟卧室，出来没关门，对向渔说：“外边有些闷热，里面开了空调。笔记本电脑也可以用，无聊的话可以找个电视剧打发时间。密码是63123+大写字母Y。”

　　向渔哪会好意思如此得寸进尺，表示不用的同时，主动提出：“我做饭也还行，要不你去洗澡，我来做饭。”

　　“厨具什么的摆放我更清楚，”应鸣生说，“我洗澡很快。”

　　既然如此，向渔也就没勉强。浴室里响起水声，她觉得自己不该坐在这儿。

　　她飞逃般地躲进卧室，空调的运作下，房间里凉快很多。

　　她打开灯。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没有传闻里说的那样‘男生宿舍都又脏又臭’，他的房间干净整洁。

　　向渔不可能坐在床上，拉开桌子前的椅子，坐下。桌面上有些凌乱，有笔有纸，还贴有便利贴。

　　她简单翻了翻，操作方法论、数额计算、公式等，大约跟他的工作有关。她及时止住，没再乱看。

　　来电铃声划破空气。
　　是欧米，她的大学室友。

　　“鱼鱼鱼鱼……”

　　一连串的‘鱼’，预示她很急。向渔问：“怎么了？”

　　欧米说：“老师留的题你做了吗？”
　　向渔很上道：“等着。”

　　欧米感激涕零，对着手机亲了好几口，“爱死你了！”

　　向渔挂了电话，这才发现，欧米给她发了好多信息。她把答案发过去，那边迅速接收。

　　把手机放下，抬头看到笔记本右上角上的一张便利贴，写着几行字。

　　她凑近了些。

　　“人生所走的每一步都存在其价值，也许当下不见成效，但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她眼皮撑了撑，感到意外。
　　这不像应鸣生会喜欢的句子。

　　略过内容，向渔盯住文字几秒，露出欣赏的神情。

　　很神奇，应鸣生成绩不行，但写字很漂亮。
　　苍劲有力，风骨自成。

　　手机屏幕兀然亮起，弹出一条条消息。

　　向渔划开解锁。

　　【欧米】：谢谢鱼鱼[亲亲]救我的狗命了
　　【欧米】：忘了问你，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欧米】：下午那么大的雨，你淋到了吗？还好吗？

　　向渔也是没顾过来，忘记告知室友了。她边打字边念出声：“我还好，遇到了……”

　　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应鸣生，“初中同学”“老乡”“熟人”几个词打了又删。

　　最后，她打字道：“我还好，淋雨后遇到了一个在附近租了房的朋友。我吃完晚饭再回去，不用担心我。”

　　能留下吃晚饭，可见交情不浅。欧米便也没什么顾虑，叮嘱道：行，我给她们都说声。

　　向渔回复完消息，耳尖地听到外面的切菜声。她不可能吹着空调，心安理得地等吃。

　　厨房里，应鸣生腰间系着围裙，正处理鸡翅。

　　他反应很快，转眼看到向渔。她贴着墙，伸出个脑袋，“我剥蒜吧。”

　　应鸣生给她拿了个碗，“蒜在冰箱旁边的地上。”

　　“好。”
　　向渔找到蒜，坐在沙发上，开始剥蒜。

　　偶尔，她会忍不住去看应鸣生。他的背影对着她，肩宽腿长，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荷尔蒙爆满。

　　然而这样的人在厨房剁着肉，动作有条不紊。

　　在今天之前，向渔没想过应鸣生会做饭。她心不在焉地想：应鸣生好居家，适合……

　　“好了，不用剥了。”

　　向渔如梦初醒，用力晃头甩开荒唐的念头，端着蒜过去。

　　应鸣生做了三道菜，椒盐鸡翅、清炒荷兰豆、番茄肉丸酸汤。味道也特好，向渔的震惊又上了一层。

　　初中认识的那个“嗜血臭脸”校霸，不仅会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席间，应鸣生问：“你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向渔把来龙去脉都讲了遍，“去别的地方做完家教回去，出地铁扫了辆共享单车，结果突然下起雨，慌慌张张地找了个地方躲雨。”

　　讲到这，她拧了下眉。便利店大叔像梦魇般重现，如生锈的刀贴着肉，一寸一寸地凌迟着，令人恶寒难忍。要不是应鸣生刚好出现，她都打算淋雨跑回去。

　　发现她的不适，应鸣生温声道：“没事了。”

　　向渔回神。
　　应鸣生口吻认真：“无论什么时候，碰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给我打电话。”

　　视线交汇。
　　他黑眸纯粹，如一潭水，沉静安稳。

　　恐惧感褪去，再对上这双眸，向渔却不如往日坦荡。张皇撇开眼，她随口扯了个话题：“你用的沐浴露跟我用的一样诶，好巧。”

　　应鸣生喝着汤，突然呛了下，“咳……”

　　向渔抽了张纸给他。

　　应鸣生攥着纸，扯出抹干笑，“是好巧。”

　　-
　　吃饱喝足，应鸣生送向渔下楼。

　　巷子狭仄，零星几盏灯发着光。地面凹凸不平，不注意会踩到积水。偶尔可见青苔，常年潮湿使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物品发霉的气味。

　　向渔这时不知道，这种房子叫做“城中村”。握手楼的楼间距使大部分房屋照射不到太阳，在这里，阳光需要买。

　　一街之隔可能是最光鲜的市中心，贫富悄然昭示。

　　应鸣生以“散步”的借口，一直把向渔送到学校。

　　向渔挥手跟他道别，他看她渐行渐远，进入明亮的校园。

　　他原路返回，到家就坐在电脑前。

　　离地风扇吹来风，带走潮热。纸张哗哗，几张便利贴脱落。应鸣生捡起来，将还有用的一一贴回去。

　　扫到右上角那张便利贴，他心虚地要去撕下来。很快意识到，这会儿撕也没用，她应该已经看到了。

　　他看着那句话，释然道：她应该也不记得。

　　他拉开抽屉，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张语文试卷。上面贴着条形码，写着班级姓名——文1班，向渔。

　　脑海里浮现出与向渔同行穿过巷子的几分钟。

　　她害怕这种环境，全身戒备又小心。

　　巷子里永远是暗淡寂然的，地板十天半月都是湿的，房子是难以见光的……

　　目前，他只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可她不该，也不能住在这里。

　　他小心放好试卷，投入到店铺中去。
　　直至深夜，灯还亮着。

　　*
　　“鱼鱼，你听见我们说的没有？”

　　埋头于手机的向渔一脸懵，“什么？”

　　“我们说，你生日那天去吃饭，多叫点人一起玩，”欧米踮着脚，“你跟谁聊天呢？”

　　向渔本能地护住手机，“朋友。”

　　“哦~”
　　几个室友促狭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八卦。

　　“又是在他家躲雨的那个朋友吧？”
　　“朋友~人人都有一个好朋友~”

　　向渔上次回寝室穿了身T恤加工装裤，衣服裤子都很宽松。根本就不是她的风格，倒像是某个男生的。

　　回来以后，时不时就像现在这样在网上聊天。一问就说朋友开网店，让她以女生的眼光来选哪件更好看。

　　向渔在他们专业很受欢迎，不论姣好的外貌，她的性格更抓人。

　　元气得像小太阳，时而冒出鬼点子，狡黠灵动。

　　面对追求者的示好，向渔不开窍。据她解释，大学之前，她视谈恋爱为洪水猛兽。时间久了，对谈恋爱这事儿实在没心思。

　　但对面这个男生不一样，向渔会耐心些。更难得的是，这基本是唯一一个，不聊学习向渔却会搭理的异性。

　　所以，她们特好奇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三个室友一合计，鼓动道：“刚好你过生日，叫他一起来玩呗。”

　　“不行。我跟他约好了，当天请他吃饭，”怕她们想歪，向渔极力澄清，“我跟你们说过的，我欠他两顿饭。”

　　见几个室友满脸写着戏谑，她又加了几句：“他很忙，只有那天有时间。他不知道是我生日的。”

　　欧米叹了口气，“鱼鱼，他要是不知道，我倒立洗头。”

　　室友一人一句地劝。

　　“你问问他呗，他不介意就一起玩。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龄，不存在代沟的。说不定他还能拓展客户呢。”
　　“是啊，而且我们不是讲好了吗？谁过生日整个寝室都给她过。”

　　她们讲得也不无道理，向渔有些松动。

　　再有，无论跟谁，她总能活跃气氛。就跟应鸣生独处，有点不知道干什么好。

　　最终，她打开聊天界面。

　　【向渔】：我们吃饭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来着，我有些同学也想去，你觉得可以吗？

　　隔了十几秒，那边没动静。
　　大概是在忙，向渔理解，熄灭手机去下一个教室。

　　课堂上，听课的向渔发现头像闪烁。
　　她一心二用，随后浅浅笑了。

　　【应鸣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