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山手

3、第 3 章

　　为了杀杀穷酸的徐小宝的锐气，居珩带人去了W市逼格最高的西餐厅，这家西餐厅没有菜单，每天按当天新鲜食材制食，按每位顾客的人均消费上菜，也就是说今天我花一千，就按一千标准给你上菜，至于菜色如何，没得选。
　　徐小宝看着服务员上了两只水淋淋的生蚝，纠结地皱起眉头，他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生蚝，此生有幸吃过的几次还是烧烤摊上撒上一堆蒜末的重口味生蚝。
　　看着居珩优雅地抖开餐巾，用湿毛巾擦干净手，然后拿起生蚝，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水……最后才用银叉挑起鲜活的蚝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跟优雅的做派不同，居珩三两口把蚝肉吞进肚，看着徐小宝纠结成一团的眉毛，挑眉问，“你那什么表情？”
　　徐小宝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面前的餐盘往居珩方向推了推，一脸犹豫地说，“要不……这个也给你？”
　　居珩：“……”
　　走出门，居珩拎着徐小宝的耳朵说，“你这个小乡巴佬！那个生蚝是西班牙海港刚刚空运过来的，人家就为了那口鲜活的海味……”
　　徐小宝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就要喝海水？那我让给你吃了，你怎么不吃？浪费……”
　　“还敢给我犟嘴！”居珩琢磨着嘴里咸腥的海水味，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花了两千块吃了个没滋没味的面包干就被居珩气冲冲地提溜出了餐厅，徐小宝满心愤怒和委屈，摸着饿扁的肚子，勉为其难地说，“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海鲜。”
　　C区夜市大排档，是w城夜晚最繁华的场所之一。不论你是上市公司的老总还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进了大排档的门，一瓶啤酒一盘小龙虾，大家一视同仁。错过了小龙虾的季节不要紧，皮皮虾，蛤蜊，螺狮永远都不会缺。
　　现在正是螃蟹上市的季节，居珩平时不爱吃那个，嫌太费劲，可是现在，看到前后左右基本桌桌都有大闸蟹，再看看自己的桌面，顿时怒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点大闸蟹？”
　　“没钱！”徐小宝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居珩又忍不住来拎他的耳朵，啧啧称奇，“我说你个小抠门，年纪轻轻怎么一天天地喊着没钱？浑身上下也没几样值钱的东西，你这钱都花哪儿了？还赌债了？还是打游戏了？”
　　徐小宝解救下自己的耳朵，嘟囔道，“我还给美女主播刷游艇呢！你管的着么……”
　　居珩扑哧一声笑了，“要不你去开直播，我给你刷游艇？刷大house？”
　　徐小宝气哼哼地转头，不再搭理他。
　　两人最终也没吃上大闸蟹，居珩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徐小宝暗自松一口气。
　　快递小哥的生活还在继续，只是徐小宝再没有在小区里见过居珩。
　　于是徐小宝成了最拼命的快递员，早晨五点就去分拨中心领快递，晚上送到半夜十一点，要不是怕扰民被人投诉，他恨不得整夜不睡觉。每天半夜回来看一眼睡着的徐丽丽，就会觉得安心，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
　　徐丽丽整日见不到儿子，只能在白天通过微信跟儿子聊上只言片语，话题无外乎于让他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即使徐小宝没有经历叛逆期，一直以来都显得异常懂事，却也不能像贴心的女儿一样，成为妈妈的小棉袄，但徐丽丽不能奢望更多，是她给了徐小宝生命，却不能够给他安稳的生活，情感的缺失和物质的匮乏，是她对儿子永远的缺憾，她现在能做的只是不再成为他的累赘。把带血的纸巾扔进马桶，徐丽丽平静地按下冲水键，很快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这天送快递徐小宝遇到了一个叫李木子的男人，因为名字奇怪，他送件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
　　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男人穿着考究，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但实际年龄可能要大一点，因为徐小宝看到他眼角有明显的皱纹。
　　快递公司在分配快递的时候出了差错，本该送到隔壁商业街的快递分到了徐小宝的车上，徐小宝原本是要把快递送回公司重新分配的，但看了下地址不远，就想着亲自送过去，省得再滞留一天，双十一的快递人们总是特别急迫。
　　李木子经营着一家画廊，看到徐小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甚至对于一个陌生的快递小哥来说过于热情，徐小宝拒绝了男人邀请他进去休息一会儿的好意，顶着寒风骑着小三轮继续送他的快递。
　　等人走了，李木子看着门外投射的迷蒙光线陷入了回忆之中，太像了，刚刚那个孩子让他莫名想起了曾经的一段情，过去的时光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静悄悄地浮现在眼前，在敞开的家门口对着自己含羞地笑。
　　但这跟徐小宝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到处流窜的打工仔，李木子是经营连锁画廊的大老板，他们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那个被分配错误的快递而已，他们不过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中的两个。
　　群公告：急！急！急！XX乐园恐怖屋急招十五名工作人员，有意者速与张经理联系，联系电话：138XXX
　　徐小宝被这三个鲜红的“急”字闪到了眼睛，回想到上次的急招经历，这次果断选择视而不见，没想到没一会儿中介竟然直接私聊了自己，开门见山地问他能不能去XX乐园的鬼屋临时兼职一下，对方要求反应灵活，能熬夜又没有心理障碍的年轻人，徐小宝刚想拒绝，中介再三保证只有周末两晚，就当帮他这个忙，下次有好的兼职首先推给他，于是徐小宝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两晚下来，徐小宝终于知道老板为什么要找反应灵活的年轻人了，在鬼屋扮鬼真的是处处防不胜防，徐小宝深深地怀疑，这到底是鬼吓人，还是人吓鬼？要是反应不够快，很可能被惊吓过度的游客突然袭击，饶是他做好了防护准备，还是被误伤好几次，好在有惊无险。
　　游乐园的夜公园周末持续到凌晨一点，徐小宝在的鬼屋主题是“人体研究所”，他扮演的是被变态医生开肠破肚的倒霉试验品，身上穿的病号服涂满红色的颜料，脖子上还绕了两圈道具肠子，给他上妆的化妆师也不太走心，整张脸画得乱七八糟，在幽暗鬼魅的灯光下看了倒确实让人头皮发麻。
　　徐小宝草草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匆匆往回走，天越来越冷，半夜没有公交车，他只能租一辆共享单车往回骑。
　　老远就听到汽车的轰鸣车，还不止一辆，隐隐约约还有人群的呼喊声，徐小宝眯着眼看前面宽阔的马路，不远处放着两个反光的路障，路旁还站着几个人，朝他这个方向挥动着手里的东西，在修路？徐小宝不明所以。
　　发动机声响越来越近，一个拐弯，徐小宝看到了一束车灯，紧接着是另外一束，两部改装车疾驰而来，徐小宝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半夜私自封路飙车。
　　徐小宝靠边停车，他可不想半夜找死。
　　两位飙车的好像有大仇，你追我赶还不算，落后的那辆白色赛车为了超车狠命把前车往隔离带别，前方蓝车也是个不怕死的，竟然加足马力直直往前冲，根本不管后车的冲撞，两车终于在过弯道时发生了碰擦，白车成功超车，却被蓝车撞上了后保险杠。
　　什么叫天降横祸？徐小宝反应迅速，扔下共享单车就往隔离带里跳，险险避过了飞脱的凶器，却没躲开飞溅的车尾灯碎片。
　　隔离带新种的小树苗被他压了个半死，徐小宝倒在泥地里一身狼狈，低声咒骂，这群该死的飙车族！紧接着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在他身边喊，“不好！撞死人啦！”
　　只不过是崴到脚的徐小宝：……你都不看一下，就确定我死了？
　　徐小宝撑着泥泞的地面爬起身，抬手摸了一下黏腻的脸颊，看着掌心混着泥土的红色液体一阵无语，他想要不要就地眼睛一闭顺便碰个瓷，但考虑到眼前几个极很可能会抛下他逃逸的可能性，他决定还是要亲自据理力争一下赔偿事宜。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顺着冷风飘了过来。
　　旁边立刻有人狗腿地回答，“居大少，好像撞到人了。”
　　徐小宝：……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居珩拨开人群就看到了坐在地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的徐小宝，脑子一下炸了，立刻吼道，“你们这群傻逼！不知道先打120吗！”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徐小宝跟前蹲下，急切地问，“能说话吗？认出我是谁吗？伤到哪了？哪里痛？腿？手臂？胸口？”说着还出手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摸，确定他有没有骨折。
　　徐小宝弱弱地开口，“刚刚跳进来的时候扭到脚了……”末了又加上一句，“兴许还破相了吧。”
　　居珩沉默两秒，弯腰抄起地上的徐小宝，斩钉截铁道，“去医院！”
　　徐小宝身上的泥水蹭湿了居珩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皮衣外套，居珩不顾挣扎着想要跳下地的人，大步流星朝自己的汽车走去。
　　徐小宝喊道，“放我下来！我没事！”
　　“去医院还是去我家，你自己选。”居珩缓缓地问。
　　徐小宝立刻噤声，停止挣扎，闷着嗓子说，“医院。”
　　周围的人看居珩脸色不善，也不敢上前搭话，可以看出来今天被撞的这位是居大少的熟人，看样子还关系匪浅，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一时人人自危，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
　　120很快拉着警报声到了，居珩却已经带着徐小宝坐上自己车，扬长而去。
　　徐小宝在医院被进行了一系列详细检查，在医生要给他做B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瞪着居珩严肃认真地说，“该好好检查的人是你。”
　　居珩这才作罢，看着徐小宝额头的创口贴，暗自叹了口气，虚惊一场，还好没事。
　　徐小宝只是额头被划伤了一小块，那骇人的泥水血浆多半都是没卸干净的颜料，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严重”的伤就是脚踝的扭伤。
　　看着简洁明了的检查结果，两人一阵无语。
　　这一折腾已经凌晨三点多钟，徐小宝躺在病床上强撑着眼皮，无奈地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居珩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哼道，“睡吧你，眼皮都要粘上了，天亮我送你回去。”
　　于是徐小宝就真的睡着了。醒来时不过六点多钟，徐小宝看着蜷在旁边沙发上的人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眨眨眼，缓缓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拎着自己的鞋往门口挪，没想到刚按上门把手，沙发上的人就醒了。
　　“早，早啊……”
　　居珩快步走过来，皱眉盯着他，抢过他手里的鞋。
　　徐小宝赶紧伸手，“喂！”
　　居珩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来，握住他的脚，替他把鞋子穿好，随后站起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问，“这么早，上哪去？”
　　徐小宝哑了口，想好的说辞咽了回去，低下头不自在地说，“回家。”
　　“走吧，宝少爷。”
　　徐小宝的家位于城郊结合处的一片随时有可能被拆迁的民房内，这片城不城乡不乡的民房早在十几年前就谣传着要拆迁，可惜来看过的开发商最后都望而却步，随着地价的不断攀升，这块地成了越来越拆不起的地方，房东做好随时准备拿大钱的打算，所以给徐小宝他们的房租也一直没涨过，唯一的要求是，到拆迁的时候不要赖着别走，也别想拿什么好处。
　　徐小宝指着开不进任何汽车的窄小通道说，“就到这儿吧，我家就在里面，车开不进去。”
　　居珩熄了火想随他一起下车，却被徐小宝一把按住了手。
　　“居珩”徐小宝坚持道，“我自己会回家。”
　　居珩低头笑了，投降道，“好吧好吧，我们小宝认识回家的路。”
　　徐小宝顿时松了口气，却被突然靠近的脸吓得忘了呼吸。
　　居珩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居大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纯洁地吻过一个人，随后得意地笑了，拍拍徐小宝的脑袋，说，“注意安全。”
　　徐小宝卯足了劲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跑到家门口，停下来大喘气，心脏剧烈跳动，说不清是跑的还是因为那个吻。
　　天昏昏沉沉的，民房的采光不好，徐小宝站在门口掏钥匙，插了两次竟然没插进去，转头看向初升的太阳，暗淡的日光透过云层倾泻出来，消散在稀薄的空气中，徐小宝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进屋后，徐小宝径直回屋，换了身衣服，才悄悄打开隔壁的房门，徐丽丽还睡着，徐小宝正准备关门退出去，却发现了不对劲，徐丽丽的脸色发红到不正常。
　　徐小宝快步上前，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发现热的烫手，徐丽丽正在发高烧，徐小宝轻拍她的脸颊，她微微抬了抬眼皮，却没力气说出话，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居珩等徐小宝跑没影了，才哼着歌重新启动汽车。
　　路边的早餐摊支着小桌子，即使露天，暴露在寒风中，来往的顾客依旧是络绎不绝，还有许多自带锅碗瓢盆出来买早饭的老头老太，居珩觉得有意思，认识或不认识的上班族学生党拼坐在一桌，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就着粗糙的海碗喝豆浆喝豆腐汤，大家不交流或是偶尔互相招呼几句，匆匆吃完自己碗里的，一抹嘴就离开，一切都顺其自然，平淡自在，是他在高档酒店豪华餐桌吃不到的自在，也许昨天徐小宝也坐在其中某一张小桌上就着豆浆吃油条。
　　居珩难得一本正经地感慨人生，很快又失笑着摇摇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倒车离开。
　　车刚掉好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单薄身影背着一个人从小道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居珩赶紧打开车门下车。
　　徐小宝还算镇定，找出医保卡，再给徐丽丽套上厚的睡衣外套，才背着她出门。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是早高峰打车去医院快，还是叫救护车一来一去速度快。
　　小路凹凸不平，暗坑甚多，居珩看徐小宝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快步跑过去，帮他扶住趴在背上的人，问，“怎么回事？”
　　徐小宝没工夫解释，稳住自己的声线，恳求道，“我妈妈……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
　　居珩二话没说，接过徐丽丽，打横抱起往自己的车走，他惊讶地发现，怀里的女人分量异常的轻，根本不像个正常的成年女性，甚至比一般的小姑娘都来的轻，再看到她瘦削的侧脸，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