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山手

1、第 1 章

　　徐小宝第一次见居珩是在一家高档私人会所。
　　他在会所负责点单服务，这天运气不佳碰上个特别能闹的顾客，胡搅蛮缠不成干脆一脚把他踢出了包厢。
　　这种事情徐小宝不是没遇到过，往常只要让客人撒完火就过去了，所以徐小宝原本的打算是顺势摔在地上，等醉酒的顾客骂得差不多了自然会有人来把他架开，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有人问徐小宝，委屈吗？他必定会义正严辞地告诉你，不！这个包厢刚点了两瓶洋酒，他今晚的提成就有小两千，受这几句骂真不算什么，工作嘛，谁还能不受点委屈？徐小宝看得很开。
　　不过今天的点儿不是一般的背。
　　他这一摔，直接摔到了太子爷的脚下，更巧的是太子爷心情不佳，正憋着火呢。
　　看到经理点头哈腰的狗腿样外加对自己格外凶残的白眼后，他差不多知道今晚的提成是凉凉了。
　　刚想开溜，就被迫见识到了这位太子爷的爆裂脾气，他竟然一脚把三个人都踹进了门里，包厢大门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
　　徐小宝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偷偷往外挪，这要是一脚下来，他这小身板还不知道得断几根肋骨，没想到太子爷压根没看到自己，踹了人立马走了，虚惊一场。
　　事后，徐小宝才知道这位太子爷就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居家大少爷居珩，一个出场自带恐怖BGM的男人，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数起来一条更胜一条的恐怖。
　　经理兴许是为了报复，停了徐小宝两个月的工作，让他别在会所晃荡，于是，徐小宝在见到居珩的第二天便丢了这份“高薪”的工作。
　　为此，居大少爷上了徐小宝的拒绝往来户黑名单。
　　没了工作就等于没了经济来源，徐小宝不能没钱，于是他开始物色新工作。
　　都说现在就业难，但对于徐小宝来说却也不算难事，因为他从不挑工作，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他都干。
　　很快他找了一个在汽修店洗车的工作，老板主业修车副业改车，专改豪车摩托车，徐小宝觉得老板这副业比主业有前途多了，就是下得了狠手，譬如今天来了一辆A6非要照着S6的进气格栅改，排气要改，后包围要改，徐小宝忍不住嘟囔，“怎么不再狠点儿照RS6改？”
　　老板听到后抬腿踹了他一脚，让他滚远点，别得罪自己的上帝，尽说废话，要有钱，人自己不会买S6，还来他这干嘛，要你瞎逼逼！吼完立刻转头对车主笑地一脸油腻，打包票说没问题，改完保准比RS6还拉风！
　　徐小宝猛翻白眼，暗道，装逼遭雷劈！哎，自己还是去洗车吧。
　　“嘟嘟”
　　香车美女！
　　徐小宝蹲在地上，看到一辆粉色的X6停到门口，车门打开，首先入目的是两条笔直修长的美腿，偷偷往上瞄，禁不住一看再看，这盈盈一握的细腰，这……哎？哎哎？徐小宝被人提着脖子从地上拎起来，正对上一张阎王脸。
　　“好看，嗯？”居珩皮笑肉不笑地凑到徐小宝眼前问。
　　徐小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赶紧澄清，“粉色太扎眼！”
　　居珩愣了一秒，随后放开他，甩甩手走进办公室。
　　长腿美女没听见徐小宝的话，看着居珩离开的身影，对徐小宝抱歉地眨眨眼，娇笑着说，“抱歉哦小弟弟，没吓坏吧？”
　　徐小宝只能尴尬地摇摇头。
　　长腿美女的粉色巨婴X6被无情地打回了原型，又换回本来的酒红色，改贴最新的液体防刮钢化膜，老板十分钟又2w进账，笑得粗枝乱颤，把徐小宝给渗的。
　　居珩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老板谄媚的笑恶心到了，站得老远，独自散发着冷气。
　　撕膜重新贴，今天是不可能做完了，居珩不急着走，在店里闲逛起来，他好像第一次来，倒是那个长腿美女看起来跟老板比较熟。
　　长腿美女不懂汽车改装，也完全没那个兴趣，搂着居珩的手臂撒娇问能不能陪她去逛街。
　　徐小宝支棱着耳朵听得半边头皮都酥了，他想，要是美女这么对自己说话，别说逛街，就是去扫大街，他也会第一时间冲出去。
　　居珩显然很吃这套，停下闲逛的脚步，伸手搂住长腿美女的细腰，打电话让人送一台车过来。
　　在办公室等车的时候，老板亲自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水，居珩没动，长腿美女笑着问，“有冰可乐吗？”
　　老板会意，立刻朝门口喊道，“小宝！小宝！进来！”
　　徐小宝刚擦完最后一个车轱辘，匆匆擦了擦手就往办公室跑，进门时还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老板皱了下眉，不悦地说，“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去楼上拿两瓶冰可乐。”
　　徐小宝连声应着“是是是”。
　　“扑哧”长腿美女突然捂住嘴笑起来，对徐小宝说，“你叫小宝啊？名字真……可爱。”
　　徐小宝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又一次为自己的名字害羞起来。
　　老板催促道，“发什么愣，还不快去！”
　　“哦，好的。”徐小宝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上楼，很快又蹬蹬蹬跑进来，把两瓶还冒着寒气的冰可乐送到长腿美女的面前，长腿美女刚要伸手，突然面前横插进一条手臂。
　　居珩出手拿过徐小宝手里的冰可乐，使坏地从他的手腕摸到指尖。
　　徐小宝触电般缩回手，飞速放下另一瓶可乐，后退一步大声道，“老板我出去洗车了！”吼完转身就跑。
　　老板揉揉耳朵，骂道，“洗车就洗车，喊什么喊！没礼貌。”
　　“呵呵，那是新来的吧？老板你现在还招未成年？”长腿美女将居珩的动作尽收眼底，这是替居珩问的。
　　老板立刻正色道， “成年了成年了，今年二十二了！现在哪儿敢收未成年啊！”
　　前段时间W城因为招用童工的事情被央视曝光，上头领导一发怒，全城就开始了严肃整顿。
　　“轰轰”低音炮似的发动机轰鸣声在外面响起，居珩的车到了。
　　徐小宝探出脑袋，刚想问，需要洗车吗，就差点被锃光瓦亮的引擎盖闪到眼睛，司机好死不死地停在那辆要改装的A6旁边，RS6对上A6，相形见绌。徐小宝想，还好A6的车主已经走了，不然该哭了。
　　看到居珩跨出办公室，徐小宝赶紧缩回脑袋。
　　居珩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车钥匙，向上抛了抛，随后扔给老板，抬着嘴角说，“老板，洗个车。”
　　老板接住钥匙，看着锃亮的引擎盖从善如流地问，“精洗还是普洗？”
　　“精洗。”居珩勾住长腿美女的肩膀，笑着说，“叫刚刚那个小宝，就内饰精洗吧，我赶时间。”
　　长腿美女凑近居珩的耳边，打趣着问，“居少有兴趣啊？要不要我跟老板说一声。”
　　居珩低头看着言笑晏晏的如花脸蛋，摇头调侃道，“吃醋了？说了今天陪你，我可是要说话算话的。”
　　徐小宝没干过精洗的活，平时老板怕他这个新手毛手毛脚，把车弄坏还得他来善后，所以迄今为止，徐小宝短暂的半个月洗车生涯中只普洗过车，内里顶多用吸尘器吸吸，这个精洗内饰的活还真没干活。
　　老板把徐小宝拉到一边小声交代，“居老板的车干净的跟新车似的，车里用毛巾小心地擦擦就行，擦慢点，样子装得像点儿！”
　　徐小宝刚“嗯”了声，就被老板一把塞进车里，警告道，“听到没，仔细一点！”这是说给居珩听的。
　　干净的跟新车一样？徐小宝从车座底下擦出一个疑似用过的避孕套时，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抬着屁股尽量不碰到座位，生怕被传染到不好的东西。
　　居珩跟个督工似的，全程盯着车里的徐小宝，目光随着他撅起的屁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肆无忌惮。
　　徐小宝擦完前座开门下车时和他目光对个正着，当时就想把手里的抹布丢居珩脸上，还好理智尚存，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居珩是魔鬼中的魔鬼！
　　没想到后座擦到一半，居珩突然把人赶下了车，“今天就到这儿，改天继续。”说完就带着长腿美女离开了，那架势跟赶着去开房一样……
　　徐小宝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想，人总要有点坚持的东西支撑自己走下去，他的生活里除了生病的妈妈还有一堆似乎永远还不完的外债，已结够多够丰富了，不需要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增添他平凡生活的苦恼，所以第二天徐小宝就辞职了，捂着半个月的工资往医院跑。
　　徐小宝的妈妈徐丽丽原先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女人，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那张出类拔萃的脸，但是这张脸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气。进城没多久她就和一个落魄的画家相恋了，非常老套的骗术，单纯的她却中招了。原来落魄的画家是有家室的人，有个强势的妻子还育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徐丽丽不愿意做插足的第三者，果断选择离开那个男人，男人虽觉得可惜却并没有挽留。徐丽丽直到离开也没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孩子已经打不掉了。徐丽丽一直四处打工，在大城市根本无力抚养一个孩子，于是徐小宝被徐丽丽含泪送进了福利院。直到六年后，徐丽丽跟朋友合伙开店，生活渐渐有了起色才把徐小宝接了回来。
　　为了弥补儿子，徐丽丽对徐小宝百依百顺，送他去私立小学读书，给他买时下最流行的玩具，但徐小宝似乎习惯了福利院的生活，生活自理，妈妈送的东西都好好收着，从来都独来独往，在徐丽丽眼里，徐小宝甚至有点自闭，她不知道徐小宝私立学校的生活，直到有一次撞见徐小宝被同学欺负才知道，徐小宝被人嘲笑没有爸爸，是个野种。
　　徐丽丽抱着儿子哭了一场，发誓要让徐小宝高高在上，再没有人敢嘲笑他瞧不起他。但是事与愿违，她的合伙人卷款潜逃，只留下一大笔抵押贷款的外债。
　　徐丽丽欲哭无泪，但生活还要继续。徐小宝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和徐丽丽的关系变得亲近，像对真正的母子。他会晚上端着小板凳跟妈妈一起坐在夜市摆摊，会在妈妈出去兼职时主动做好家务，也会在妈妈下班回家时做好一桌饭菜，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家里的债务在慢慢减少，母子俩的生活也在逐渐变好，上初中后，徐小宝还有了一个好朋友，是曾经同在福利院生活的孩子，徐丽丽很欣慰，即使拮据，也会为两个孩子准备零食，做一桌好菜。
　　变故发生在徐小宝初三那年，徐丽丽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不幸中的万幸是胃癌是治愈率较高的癌症之一，只是从此再不能劳累。
　　为了做手术，家里的外债又增加了，徐小宝一夜之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告诉徐丽丽，妈妈还在，家就还在，自己还在，妈妈就可以依靠自己。
　　小小的少年用他单薄的肩膀撑起了一个不完整却也不再残破的家，他和妈妈是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陪完定期回医院做检查的妈妈，徐小宝开始找新工作，多年前他认识了一个中介，专门给人介绍兼职工作，什么乱七八糟的私活都有。徐小宝不是不愿意找固定稳定的工作，实在是因为他一没文凭，二没人脉，更没真才实学，像他这样的打工仔，在W城一抓一大把，徐丽丽平时吃的化疗的药也并不便宜，所以徐小宝更愿意选择一些不固定却时薪高的临时工。
　　今天正要给中介发消息，就看到中介在微信群里留下的公告，w大学美术学院急招几位模特，发布人是个人，时薪500元，简直……高的离谱，就是裸模也没那么高，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是做什么模特。群里疑问留言了一长串，中介出来统一回复，有意者可前往XX大厦1709咨询，通过面试才有资格拿到这份时薪可观的工作。简而言之，你怀疑人家的工作不正当，人家还要挑挑人呢，不是去个人就行的。
　　徐小宝摸着兜里的医院收据，咬咬牙坐上了前往XX大厦的公交车，大不了脱呗，就当为了艺术献身！
　　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徐小宝敲开了1709的门。
　　结果，他被嫌弃了。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生，跟在菜市场买猪肉一样，绕着徐小宝转了三圈，最后给他盖了一个“不合格”的大戳。
　　徐小宝都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是做什么，一颗准备为艺术献身的心就被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尴尬的开门出去，徐小宝捂着口袋深深地叹气，我的五百块！心痛！快走到拐角的时候，1709的门再次开了，另一个同样穿着白色风衣的女生叫住他，“喂！那位同学！留步！”
　　徐小宝被留用了，这次他终于有机会问一下，这个模特具体是做什么的，需不需要脱……如果可以，他还想顺便问一下，是什么使这两个人改变了主意，难道是自己离开时潇洒的背影？
　　那个叫住他的女生解释道，“其实这次是私人活动，我们要举办一个雕塑交流派对，需要人现场模仿艺术雕塑，工作呢就是在派对期间不能随意乱动，说起来也是相当简单呢，是不是呀？”
　　徐小宝无语，让你搁那三小时不动试试！简单？呵！于是问道，“就是那种浑身涂满白漆，跟外国的街头艺人一样？”
　　女生猛点头，夸奖他的理解能力。
　　“那……刚刚觉得我不合适，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女生突然双眼发亮，神情激动，“你知道我们这次主题是什么吗？大卫！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各大画家笔下的大卫！”
　　不是说雕塑吗，怎么又变成画了？徐小宝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只能看着女生亮晶晶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1709出来，徐小宝赶紧打开手机百度传说中的大卫。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好在大卫还有一块遮羞布，徐小宝安慰自己，被迫赶鸭子上架，前往他们聚会的地方。
　　这次活动的举办人是他们社团的社长，一个长得娇小玲珑的女生，地点选在自家别墅。
　　两个招聘的女生随徐小宝一同前往，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社长看到徐小宝后首先灵魂三连问，“有肌肉吗？”“做过裸模吗？”“平衡感好吗？”把徐小宝问得哑口无言。
　　社长不赞同地看向同来的两个女生，“完全没经验？带来干嘛？”
　　拒绝徐小宝的那个女生小声说，“我拒绝啦！”
　　录用徐小宝的那个女生同样小声说，“人数不够，时间紧迫，将就一下吧。”
　　社长挥挥手，亲自带徐小宝去化妆。
　　别墅一楼特意空了一个房间作为化妆间，进去后，徐小宝看到了至少三个大卫，被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围在中间要求按指定动作摆造型。
　　“脱！”
　　被一个漂亮女生如此要求，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暗爽，但徐小宝却只感受到了来自社长的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