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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番外二·琵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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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静贵妃娘娘薨了!”
谢如愿被这一喊,喊得寒毛倒竖,她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正处在她的极宸殿中——
或许该说,是他的极宸殿。
她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浑身僵硬。
嵇铭煜……怎么会好好地站在她眼前。
非但如此,还身着龙袍。他身边的,是自己熟悉的大臣。而刚才那熟悉声音,正是杨海。
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重生了吗?可是如果眼前这人、这穿着龙袍的人是嵇铭煜,那么她是谁?
……静贵妃!
谢如愿登时慌了。
不、不可能。强烈的恐惧令她猛地倒退数步。
她爹的性命、荆州城的水患、严家和宋家、大师姐和如雪、泊塞城、她和萧吟行……她费心保护、苦心经营、最终获得的一切,怎么可能是一片虚无?
“这是假的……是梦!”她喃喃着,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萧吟行,快把我摇醒。”
“……你在说什么鬼话?”
嵇铭煜的声音一出,谢如愿便手脚冰凉。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透着与她此刻心中不相上下的寒意。
“臣……陛下,臣先告退了。”那大臣脸色泛白,方才不见的冷汗如今已经凝结淌下,他见嵇铭煜没有反应,轻手轻脚地垂首行礼退了出去,险些踩了一脚茶盏碴子。
“陛下……陛下您节哀、节哀啊!”
谢如愿又是一激灵。然而这回,不是因为眼前的人,而是杨海的话。准确地说,是他声音的来源——在自己脚下。
她惊诧地低下头,正看见自己一只脚穿过了杨海叩在地上的脑袋。
她现在好像,不是实体,而是鬼魂?
对啊,他们似乎确实看不见她。谢如愿心中升起一抹侥幸:这果真应该是个梦吧。
“如意殿不慎走水,静贵妃娘娘被困火中无法逃脱,不、不幸薨逝……”
嵇铭煜的唇瓣翕动:“神龙卫不是在吗?”
没有意料中的雷霆震怒,甚至连语气都平淡地比方才要低上几分。杨海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抬头,只是匍匐跪地,颤抖着说:“神龙卫……神龙卫见火势太大……”
“如意殿的奴才呢?”
“如意殿的奴才……如意殿的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实际上,除了汇报此事,杨海还应该请示陛下如何安葬静贵妃,可他实在没那个胆子开口提,仿佛一提丧仪,就该是他魂归就九天了。于是,他也只能反复说着最后几个字:“奴才……罪该万死……”
谢如愿有些木然地听着自己的报丧。若是自己没有重活一世、刚死变成了鬼又听到这些话,估计还是会有着冷笑看热闹的心态去打量嵇铭煜的反应,然而现在的她却没有丝毫触动,全然如同半路遇到了一出戏折,只觉得与自己无关。
“……怎么会走水?”
谢如愿心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不该从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吗?
“已经、已经派人在查了。”杨海磕磕绊绊地暗示:“陛、陛下,不去、不去看看静贵妃娘娘吗?”
话落,静默良久,嵇铭煜终于说了声好。
谢如愿也后知后觉地抬脚迈出去。
现在没人看得见她,按理说她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她还是跟着来到了如意殿。
她方才想起来了沈如雪。
纵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在见识了面目全非的宫殿之后,她心中还是一紧。嵇铭煜跟着杨海去了如意殿隔壁的长寿殿了,听说她的尸身被暂时转移到那里了。而她则继续往如意殿外的宫娥和宦官中扎去,果然听到了沈如雪的消息。
“就死了一个?”
“现在是就死了一个,是个小宫娥,就是跟在贵妃身边的那位。”
“是霏霏姑姑?”
“是,闯入火中,将贵妃背了出来,然后就咽气了。”
“这……这是殉主啊……”
“不是也是了,她护着贵妃的尸身,自己身上烧得没一块儿好皮了,恐怕想活也活不了,现在人已经抬走了。不过就算活着,出这事儿,陛下不还是要她死吗?”
谢如愿抬手捂住了自己眼睛,咽下喉头的酸涩。
这是梦。她这样对自己说。沈如雪还好好地活着。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回响起来:这是真的。这就是前世自己死后所发生的一切。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皇后的仪仗很快就到了长寿殿外,或者说,是到的恰到好处。宋琬琰带的人很少,衣着也朴素异常,神色中是难以掩盖的恐惧和慌乱,通报的小宦官进去一趟又出来,两股颤颤,冲着她摇了摇头。
宋琬琰抿唇片刻,提起裙摆行了大礼,抬高声音道:“陛下,臣妾宋氏治理后宫不力,请陛下治罪。”
不多时,杨海出来了,他浑身被汗浸湿,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皇后娘娘万安,陛下这会儿不希望人打扰,您回去吧,奴才多一句嘴,此事勿叫后宫众人谈及半个字,您只要稳着接下来几日就行了……公主还小呢,需要您呢。”
宋琬琰颔首应了,带着众人静悄悄离开,只是迈过门槛时险些踉跄,正好和门外的谢如愿打了个照面。
她面色可谓是煞白啊。谢如愿心想。
正好跟着去看一眼晚芙吧。
白莲蹙着眉头,搀扶着宋琬琰,唤了声:“娘娘……”
“白莲。”宋琬琰声音很低,紧紧握着白莲的手,说道:“本宫可怎么办才好,白莲。谢氏,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白莲急切道:“娘娘,这不关您的事啊,秋日干燥,如意殿里外森严,走水是意外、是天灾,您别担心,就算是真有治理不力的罪名,看在公主的份上,陛下也不会狠罚了娘娘啊。”
“如意殿怎么会走水,本宫心里总是不安。”宋琬琰一手捂着胸口:“陛下那边,只盼望别连累了我的晚芙。可她很亲近谢氏,我又该怎么与她说。”
白莲:“娘娘编一个由头,等日后公主自然就明白了,也一定能理解娘娘。”
“日后……”宋琬琰不由自主地驻足下来,她遥遥望着远方,杏眼里满是迷惘:“本宫和晚芙,还有日后吗?”
白莲面露紧张,连忙唤了声娘娘,然后对着跟在身后的宫娥和宦官说道:“娘娘心绪不佳,你们先回去吧,我陪着娘娘便可。”
“是。”
谢如愿闻言,倒是有几分好奇。她隐约记起那个时候,宫里的氛围是有些古怪的,可她消息不灵通,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如今这宋琬琰和自个儿家仆的对话,似乎就要给她一个答案了。
她跟了上去。只听白莲说道:“奴婢斗胆,外面的形势……老爷是怎么说的?”
宋琬琰苦笑:“我若是只听父亲的话,哪里能听得实话呢?是母亲,母亲说,外头局势十分不好,具体如何不好,竟无一人敢如实相告,连父亲也是三缄其口,甚至……瞒着陛下。父亲和兄长被派往前线后,姨娘她们就已经在寻退路了,打算分开几路从走水道,是要远渡东瀛。而母亲……母亲说,她当初对不住珮璐,如今,要对不住我了。”
谢如愿听呆了,这几句话连起来的意思,她简直不敢细思。
白莲脸色剧变:“娘娘!您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宋琬琰的面色只是蜡白,没有歇斯底里和绝望的神情,出乎谢如愿意料地平静。她望着月亮,说:“我的意思是,宁国公、斩神营,确实反了。”
谢如愿愣在了原地。宫道长而空旷,宋琬琰这一声,过于震耳欲聋了。
……怎么会?
萧吟行怎么可能造反?
造反之事,除却本身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更重要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劳民劳役的数年征战,大昭终究还是亏损了元气的,如今减轻徭役、休养生息、注重民生才是上策。动兵,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一来难以一呼百应,二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成事,如何稳住偌大江山、避免北方重新分裂和地方趁机割据或农民起义都是问题。
造反,不论功成还是功败垂成,皆是下下之策。
而且,吟行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宋琬琰丢下惊骇的言语,反而肩膀一松,腰背仿佛都挺拔起来,她对白莲一笑:“我啊,做这个皇后不久,却也总算没有当。我也趁机培养了自己的眼线啊。”
“萧吟行,”宋琬琰将这三个字吐出口,似乎觉得不妥,又改口道:“宁国公好本事呐。花了我几千两黄金,传回来的消息依然讲不清他是怎么让幽州城敞开怀抱的,从斩神营到幽州城,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啊。”
“虽然现在他动如闪电,但本宫猜测,他在这之前一定花了很长的时间布局、费了很重的心思和很大的手笔吧。”她重新走动起来,朝着自己的栖凤殿走去。
白莲这才勉强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只可惜。”
谢如愿脱口而出:“只可惜什么?”
宋琬琰忽然一偏头,几乎要转向谢如愿所在的方向,令她心中一跳。
“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方才的风,好似有些大。”
宋琬琰摇了摇头,轻笑道:“白莲啊,你说宁国公入京后,会杀了本宫和晚芙吗?”
白莲已经全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或许是自家主子与往日大不相同的言行,又或者是接二连三完全超出她想象的消息,反而令她有种所听所见皆是虚假的错乱。白莲只是怯然道:“娘娘,可不能说这造孽的话啊……”
“本宫造的孽,还少吗?”谢如愿看着宋琬琰抚上自己的发髻,道:“本宫原本想着,他是不会的。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的女儿亦是,不管是出于安抚天下、考量名声,还是……可我现在拿不准了。”
“谢如愿死了。”她听见对方轻飘飘感叹:“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这一死,是要拉我们所有人陪葬啊。毕竟萧吟行,不就是为了她才造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