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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卷五:第114回·离间骨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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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为了缓解紧张的父子关系,还是景元帝怕堂堂大皇孙的满月洗儿宴无人赴宴,总之,这满月洗儿宴会就设在了宫中,说是要好好办一场。嵇铭煊到底是嵇氏之后,就算是母族外戚犯了大罪,他毕竟不姓严。
这回邀请的宾客除了皇帝的一些亲信如曾云程、陆焉、秦仲昂等重臣以及他们的诰命夫人,满月洗儿宴主要还是邀请的皇家成员。撇去严窈淑正被禁足,来的主要是皇后、太子这类人,还有已经出嫁的昌和公主、端安公主和她们的驸马子女,另外,沾亲带故的石京嵇家的人也来了——恐怕琼琚公主的得出来见一面了。
而谢如愿,好巧不巧,亲爹是在内兵权在握的侯爷,夫婿是在外开疆扩土的国公,属于重臣家眷这一类的,尽管她本人刚将严家一锅端了,满月洗儿宴居然仍有她的一份邀请。
陛下是真不怕穆王和她当场翻脸。
但谢如愿是个识趣的人,打定了晚来早走的念头,提前到了也只在濯清池边坐着,拿出备好的鱼食投喂锦鲤。渐渐的,红一团黄一团的鱼儿都聚在在亭下,默契地为这一点儿鱼食打了起来。
鱼食尽然没了,一转头,却见远远而来一个被宫娥簇拥着的身着柿色喜相逢短衫与苏芳色暗花马面的女子,是嵇明珠。
她款款行礼:“见过琼琚公主,公主万福。”
嵇明珠停下了脚步,盛装难掩神色恹恹,轻轻偏头:“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如愿:“回公主,臣妇正给鱼儿喂食。”
嵇明珠一瞥池内还未歇息的混战,道:“看它们为了一点鱼食争抢,很好玩是么?”
“我哪儿会考虑这么多,手里有鱼食就给了。拿困于一隅的鱼儿取乐的人,多半自己也困于一隅。”谢如愿摇头,笑道:“另有一事,臣妇补给公主殿下的衣裳,可还合身?”
嵇明珠闻言,默了一瞬,再开口却收敛自己一身的刺似的,没头没尾地说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要嫁到石京去了,这段日子,玉京里的人没少看我笑话吧?”
谢如愿一愣,道:“您是公主,谁敢笑话您?”
“没人敢笑话我,就说明没人敢说真话。”嵇明珠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敬着我,不过是因为我是琼琚公主是吗?”
谢如愿道:“这,臣妇不敢妄言。”
闻言,嵇明珠却抬眸盯着谢如愿,道:“你也一样,你以前不和我这样说话的。当年,就是你和我说话最不客气,明着讽刺我、暗着诅咒我,不是去年冬天那副说跪就跪的模样。”
“那都是年少——”“仔细想想,你也是被他们困在这儿了。”
谢如愿被对方这一句话堵了回去,一垂眼,莞尔道:“哦,是,去年我刚回玉京,是什么尴尬情况你也知道,我得夹起尾巴做人。至于当时么,明明是你飞一样撞过来的,但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心宽,便没和你计较。”
嵇明珠被“我心宽”三个字一噎,忍不住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看,”谢如愿一耸肩:“我和你这么说话你又不乐意。”
“大胆……”嵇明珠的贴身宫娥尾音还没落,就被自己主子一眼瞪得回去。
“宁国夫人自便吧。”嵇明珠白了谢如愿一眼,转身就要带着宫娥们离去。
“琼琚公主殿下。”谢如愿却叫住她,站在原地远远道:“我是自愿被困在玉京的,很甘心。”
嵇明珠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谢如愿微微一笑,问道:“可您也甘心吗?”
嵇明珠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刀,身形一晃,谢如愿走到她跟前,意有所指道:“嵇明珠,我以前听太子殿下说,你宁可功课交白本子,也绝不拿他人的来抄。连作业尚且如此……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公主殿下一向分得很清楚才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嵇明珠艰难开口。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因为我不会到处说,可别人就不一定了。”故弄玄虚地说完,谢如愿后退两步,道:“恭送公主殿下。”
嵇明珠冻僵了似的往前挪了挪步子,终于如没了魂魄的傀儡一般,朝着宴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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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宫娥的裙摆消失在拐角,松叶才开口问谢如愿道:“娘子,这是要对琼琚公主动手吗?”
“非也,我是要揪出背后搞鬼之人。”谢如愿道:“能悄无声息地诱使嵇明珠怀疑自己的身世,又让对方轻而易举地着手调查此事,恐怕是安排了不少人吧。没准,嵇明珠身侧就有一个负责通风报信?”
松叶:“那奴婢去通知陈好守株待兔?”
谢如愿一沉思,偏头看着池鱼,握紧手中的鱼食袋子微笑道:“不用,等会儿你给宋琬琰身边的白莲带个话,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和她说。”
*
满月洗儿宴如期开始。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坐在席上吃吃喝喝,看着大皇孙嵇潼培因被昌和与端安两位公主抱来哄去而笑得不亦乐乎,只是这一没留神,宴会才开始就连浮了三大白,头晕眼花。嵇觅见她面色酡红,便将孟德刚端上来的金银花茶赏给了她醒酒。她谢恩饮完,借着更衣的由头离席了。
然而谢如愿并没有去更衣的偏殿,而是跑到了一片竹林背后,一手抵着白玉石桌撑起脑袋一边强打着精神,缓缓吐息,双颊滚烫,俨然一副醉酒模样,但她两只眼睛却还如池水般清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竹林另一侧,仿佛在等什么人——
确实有人徐徐来了。
剑影、刀影、匕首影落在明黄团龙圆领袍和裸露的皮肤上,将独立之人团团围住,微风动,忽有簌簌声,刀剑跟着舞动,往那人的脖颈上杀去,却没有割伤他分毫。
谢如愿眯起眼看清了。
那不是利器,而是竹叶的影子。
“宁国夫人。”
“太子殿下。”
嵇铭煜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谢如愿直截了当地问:“竹青死了么?”
嵇铭煜:“没有。”
谢如愿点点头,冷然一笑,撕开了谜面道:“太子殿下的人连鸿雁传书都能发觉,怕不是谁家聚在一起喝个酒,你都能知道座次?”
对方闻言微微一笑:“后者真是冤枉我了,难道该知道的人,不是你吗?”
“纵然是我,也不及殿下会用啊。”她自嘲一笑,缓缓道:“泊塞城顺水推舟卖人情,借机挑拨离间,借军粮名正言顺逼我回京,吃定我会须趁此报复严家,再轻巧地通过竹青递上刀子,旁观我扳倒严家,收尽渔翁之利。天衣无缝啊。”
“天衣本非针线为也。”嵇铭煜见她面颊绯红,说话好似很吃力一般,无奈道:“面北楼是一招险棋,走得好,是运气。我能发觉鸿雁传书,以至促成今日,也是运气。谁能料事如神呢?我本想着穆王大抵是被谁盯上了,却没想到宋琬琰有孕竟也先一步被司天监得知,便猜测是身边人出了问题,于是设了个钩子试试看。”
“是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连带着你当初离京前养病和星象之说,都有了解释。”
谢如愿有些喘不上来气,锁眉强笑说:“是啊,再想想竹青的来历,你怕是已经知道穆王府里的是谁了吧?”
嵇铭煜微微一笑,只是道:“说起竹青,你若还想要留着她,不妨作为我们的联络人,何如?”
“反正我和宋琬琰关系熟络,又是扳倒严家的功臣,在众人眼中多半已被划到了你这边,是么?”白玉石桌边的女人替他说完,肩膀颤抖起来,低低地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竹青、黛蓝,再加上面北楼的人,甚至萧吟行。其实我没什么必要动这些人,自然留着也无甚用,可穆王呢?”他轻声道:“一个臣子大肆擅养鹰犬,还将眼线安排到宫里去。难道你向陛下揭发严家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忌惮你们吗?”
谢如愿将脑袋从掌心移开,坐直身子仰首看向对方,如同一只警觉的野猫。
嵇铭煜循循善诱:“你悄悄站到我这边来,百利无一害。我可以帮你壮大面北楼,帮你防穆王,而兵粮的事,你也不用再提心吊胆。这也是我的诚意。”
谢如愿撑着桌子起身,被身边的侍女一把扶住,双颊酡色,十分疲惫似的说道:“你不想知道,我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嵇铭煜一顿,倒是没在意她岔开话题,顺势而问。
“呵。太子殿下总盯着我这边,怕是没怎么注意身边人的异常吧?”
对方只看她,悄然不语。
“嵇明珠。”谢如愿一字一顿,蓦地嫣然一笑,道:“我好心提醒你,自己挑拨离间之时,可别叫他人也钻了空子挑拨离间啊。”
嵇铭煜闻言,轻轻道了声“好”,也不多问一两句,而谢如愿却知道对方确实开始思忖她的话了。她走到他跟前来,嵇铭煜仍立在原地未动:“另外其实还有一事。”
她随手比划问道:“我那个送给萧吟行的小马驹,你没给我扣下吧?”
“……你醉了,小马驹用不了鸿雁传书,再说我扣你这个做什——”然而嵇铭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双目就倏然瞪大,只见面前之人忽然捂着腹部弯下腰来,扭头抓住身旁的竹子呕了出来,随后踉跄几步,竟然双眼一阖,晕了过去。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娘子——”
嵇铭煜一抿唇,目光在她惨白的脸色和发紫嘴唇之间游荡一圈,刹那间窥见了她的用意。他极力压着中烧怒火,吩咐身侧的人道:“……去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