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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衣非鬼白衣非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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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镇比想象中的更热闹一点。
从镇边打白粿的人排起的长队,到街中迎亲花轿的送往队伍,再到巷尾歌吹酒楼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一切都在诉说着牡丹镇的繁华。
幼熙对这里如此熟悉,仿佛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了,能不熟悉吗?
这是他被困在这一幻境中的第五天。
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
幼熙一边啜着茶,一边郁闷地想:这又是什么时候入的局呢。
但凡想要破局,须得先明白是何时何地何事入局。
半月前,是幼熙入山门满六年的日子。山门规矩,每满六年是修行的一个阶段,若是要继续修行,则需要通过为期一年的外出修行考核,当然也可以遵从个人意愿,就此下山谋生。
临出门前,幼熙对着桌上的小木像拜了拜,将它收进行囊里,祷告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到现在才几天。好运便用完了?
路过牡丹镇的时候,看到街边正有一花轿迤逦而来,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占了大半条街,周围的人也都避让,给腾出条路来,“这是哪家遇到喜事了。”幼熙这么想着,也不好意思杵在路中间,见旁边有家茶楼,刚好喝点茶,歇歇脚。
这茶,一喝就喝了五天。
在山门中时曾听师兄师傅提起,像他们这种修行之人,周身常有灵气环绕,最易被那些神鬼妖魔盯上,这些盯上你的,有的是想害你,有的是有求于你,师傅说:能与人方便就尽量与人方便吧。
这些有求于你的最常见的便是怨灵一类,生前怨恨难消,死后徘徊不愿离去的,常常会制造幻境来迷人,常有人误入幻境不得解脱,若遇上这种情况,去搭一把手,解了这幻境,好救人出来。
幼熙从不介意让自己做一个“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人,师傅的话也就听听就过去了。
但被困了五天之后,幼熙后知知觉地发现,难不成自己才是那位“误入幻境,不得解脱”的人?
这也太丢山门的脸了。
好在,不是没有门道,经过多天的观察,幼熙把这幻境中的场景摸得七七八八了。
茶楼的客人不多,整个二楼加上幼熙不过四人。二楼的茶桌呈九宫格形状分布,最边的这三张桌子,两张临窗,一张夹在中间。幼熙这一桌当窗坐着,视野可以看到半条街,另一张临窗的桌子上没有人坐,只在窗边倚着个看热闹的闲人。
“这不是乔家的二女儿吗?听说她和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好上了,怎么今天要嫁人了?”从楼梯上又上来两个人,他们对楼下的热闹并不太感兴趣,语气中似乎带有抱怨之意,挑了靠楼梯一旁的位置坐了。
听闻茶客的话,幼熙又将视线转到街上,花轿正好从楼下经过,风微微卷起帘幕,轿中的女子露出半边容颜,样貌倒是端庄秀丽,只是,果然没有半丝喜色。
还是这花轿有问题。
幼熙饮下杯中茶,正准备行动,眼角却瞥见一抹红色,一位佩剑的红衣少年正施施然入座。
又一个人误入幻境了?
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并非误入。更何况,那一身血红色,实在叫人移不开眼睛,在他们这一行中,红衣往往与厉鬼相连。
入别人的幻境,还穿得这么招摇,大有喧宾夺主,挑衅幻境主人的意思。
这人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是比厉鬼还难缠的角色。
“既然好奇,何不去看看?”就在幼熙还盯着红衣少年发呆的时候,红衣少年已经款款走到幼熙眼前,环住幼熙的肩,脚尖一点,将身一跃,带着幼熙从二楼的窗户间飞出,稳稳地落在的花轿之中。
“……”幼熙一时没反应过来。
生平从来没有从窗户跳出去过!虽然只是二楼。
生平从来没有坐过花轿!
幼熙惊恐地转身,想向花轿中的姑娘赔罪,一时鲁莽,并非有意冲撞姑娘喜事。
转身一看,花轿中哪儿还有姑娘的影子。
“喜服倒是挺适合你。”对方的声音中已经隐隐有了笑意。
“?”幼熙低头一看,自己红色喜服在身,手捻喜帕端坐在轿中。
“你!”
“嘘,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时的惊讶过后,幼熙也回味过来了,确实奇怪:饶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迎亲的队伍依然吹吹打打,丝毫不乱,街上的行人也如没看到般,各顾各地做事。
他们,就像是剧本中的角色,各顾各地在演戏。
只要角色存在,他们并不在意扮演角色的是谁。就像幼熙出现在花轿中,就替代了花轿中原来的新娘子。
“那你呢,我替代的是新娘子,那你又替代了谁?花轿中不应该有两个人存在。”
红衣少年将双手垫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轿中,“花轿中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呀。”
幼熙“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虽说自己运气背,也不至于出门撞幻境,幻境中再撞鬼吧……
但,人若背起来,哪有什么不可能。
想起下山前,师傅曾经给自己卜过一卦,说是此行:旧尘相遇,姻缘有定。师兄弟们还开玩笑说幼熙这块千年榆木终于要撞桃花运了。
好嘛,桃花运撞到这里来了。
真笑不出来。
正当幼熙沉浸在悲悼自己的桃花运时,花轿停了下来。
宅子正好在街的另一头,府中张灯结彩,一看正是新婚人家。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硬要说的话,就是:同新娘子一样,没有一丝喜气。
“新娘子来啦。”幼熙被簇拥着入了府,进门槛的时候,忘了抬脚被狠狠地绊了一下,却也一下子明白了这一丝诡异的氛围根源。
门槛是纸糊的,被幼熙一绊已经破损变形。
这一座宅子都是纸糊的。
幼熙的脑子中模模糊糊闪过两个字:冥婚。
这样的桃花运,真的不要也罢。
幼熙现在只想马上逃离现场,不就是个幻境吗,解不了的话就拆了它。
拆可比解容易多了,就好比快刀斩乱麻。
虽然师傅说,要与人方便,但现在明显不是与人方便的时候,更需要与己方便。
“等等,陪他们演下去看看。”红衣少年站在幼熙身边,正搀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他替换成了一个陪嫁丫鬟的角色。
“兄弟,你说得容易。即使是冥婚,这头一磕下去,保不准月老那边就真给你记上一笔,到时候,莫名其妙的和谁有了点情缘,可真是麻烦的事。”
“你是想拆了这幻境?”
“嗯。”
“你看看左前方。”
幼熙眼角微抬,向左前方看去,“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别人?”
是的,别的活人,和幼熙一样误入幻境的人。
幻境一拆,幻境中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包括来不及逃出去的生魂。
不能普度众生也就算了,搭上人命那罪过可太大了。
幼熙心里一万句脏话骂过去,但也只能心一横:“我演。”
“放心,你的情缘坏不了。”红衣少年边说边往场上走,在幼熙的眼皮子底下,站了新郎的位置。
“……”
震惊之余,幼熙只好安慰自己:月老也是有眼的吧,两个大男人这总不至于吧。
唢呐呜呜地吹起来了,这调子,分不清是要把人送来,还是要把人送走;锣鼓也哐哐哐咚咚咚地响着,没个节奏规律的,闹得幼熙有点脑壳疼。
纸糊的丫鬟小厮喜娘,误入幻境的生魂,真人假人混在一起,大家都在认真演戏,又显得分外滑稽,既不喜庆,也不肃穆。
顺着造境人的心愿演下去,真相往往就会水落石出。
幼熙在一群真人假人的牵引下,和红衣少年扮演的新郎并排走着。
“一拜天地。”
“你觉得这是谁的境?”红衣少年问道。破境的关键,在于完成造境者的心愿。
幼熙心里计较着:就现在出现的几个人而言,最有可能的是新娘子,但新娘子的愿望能是什么呢?不希望婚礼进行?但这一路走来,除了面无喜色之外,新娘子一切配合,没有出什么差错。
如果是新娘子,她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替换。一般来说,幻境主人的身份是不太能动的。
但也推不出什么人来,幼熙只说:“不是新娘子。”
“也不是新郎。”红衣少年去站新郎位置,也有试探的意思。
幼熙思索了一会儿,“或许是一个不太显眼的人,我们都没怎么注意到,但他又能够纵观全局的人,特别是,他要看到新娘子。”很明显,新娘虽然不是造境者,但这个境全程围绕她展开,必定和这个造境者有不浅的关系。
“你有没有发现,这境中的人,都在各忙各的事,其实没什么人在看新娘。”假新郎趁着低头叩拜的时机,对幼熙说道。
确实。
就幼熙在茶楼所见,小孩们围着花轿,边跑边喊:“新嫁娘,理红妆,先过门,再拜堂,拜了堂,入洞房,生娃娃,白胖胖……”
大人们则是窃窃私语,谈论着这是谁家的女儿,这是怎样的排场,她家收了多少聘金,她的嫁妆有多少。
“是的,小孩子关注的是热闹,他们只看到新娘子,但并不在意谁是新娘子。大人看到的是排场,是金钱,是门户,他们也不在意谁是新娘子。”
“不论谁家结婚,都只是一场热闹,一场谈资,没有人关注新娘子是否幸福。除了……”
“二拜高堂。”
“除了新娘子本身和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新娘子的人。你说造境者就在这些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