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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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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关上,贺准静静地在轮椅上坐了一会儿,才撑着从轮椅坐回了床上。
黑暗中的安静,似乎更容易让人的情绪发酵。
出车祸时一切瞬间来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陷入了疼痛与混沌之中。庆幸他还活着,一睁眼就能看到她,那是一场赌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他赢了。当时清醒后,他的腿没知觉,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并未说出来,怕影响陶然和其他人的心情,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刚开始他还抱着希望,还可以开玩笑安慰她,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为什么不会是他?他才二十七岁呀,再有不久,就要结婚了,老天会怜悯他的吧。家里的绿植长得那样好,他也想像它们一样。
他用尽全力进行复健,次次衣襟尽湿,每一粒药片都不敢落下。在沉静的夜里,不知为什么,他一次次梦回年少,梦中仍是那些痛苦的曾经,惊醒后,身旁是她,他又能平静下来。静静地盯着她的睡颜,便能熬过一夜。但这六个月,每一天每一时的流逝,流的是他身体里的血啊,所有希望与耐心总会被消耗掉。
他自卑又骄傲,乐观也悲观。当一切希望散尽,只剩自卑与悲观。
他曾经也算体面,有人的尊严,有美好高尚的职业,有优秀美丽的爱人。他的前半生是压迫与囚控,本以为即将踏出那个深渊,没想到却跨进了另一个深渊。一个好端端的人啊,不能再享受基本的需求,不能再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能再与相爱的人相守,还有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自己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每一次她帮自己用导尿管,甚至还需要尿不湿,他都希望自己是死的,希望自己没有那一套排泄系统。他会吃的很少,尽量在她走后自己再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只为完成这一件生而为人的最基本的需求。
他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他知道很多目光里含着的是鄙夷和嘲笑,所以在家剪头发也可以,只会让她看见他的模样。她推着他走在大街上,这条从医院到家里的路上,往返千万遍的路上,他第一次数清楚,有三百七十八个人注视过他。
他受不了所有的亲友,落在他身上的怜悯可惜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而自己的母亲,丈夫入狱,年过半百,却又该照顾自己了。她说,这个家他是独苗,可他是毒苗,吸附在三个柔弱的女人身上苟活。
他受不了自己曾经拼命学习的职业,孤注一掷,起码他没有听说过半身瘫痪的律师。
他受不了别人冲上楼来质问她,她慌忙道歉,而这个过程正好需要他从客厅移到门口的时间,他甚至来不及去到她前面护她。他只能尽量不再移动,在床上坐一天或躺一天都没什么区别。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会上楼来找麻烦,他们在门口大喊大叫,他从床上挪到轮椅上,转着轮椅过去打开门后,门前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地垃圾。他磕碰着去到楼下道歉,希望他们谅解,但要处理掉扔下的垃圾。那家男主人嗤笑和嘲讽,说“看你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处理,我会去的”。他青筋乍起,但还是克制住了,他不想再给她任何其他的烦心事。
他受不了家里的灯泡坏了,需要她踩着凳子上去修,回过头后笑着要他夸她,他说不出口。
他受不了她天比一天消瘦,一日比一日笑得牵强,不用细想,也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她——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未婚夫成了半身瘫痪,不就是守着活寡嘛。
他受不了半夜听到她与自己的母亲争吵,尽管她尽力压抑着声音,大抵是母亲让她离他而去,他说不出听到后是什么感觉,离开他,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退路。但她拒绝的强硬,就像当初在一起时那般坚定。
可越是这样,他越痛苦越自责。他的二十七岁,即将黯淡,她的二十五岁,正当芳华。曾经她是他的浮木,纵然他们那么相爱,但他不愿拴住她的未来,不愿拖住她的后腿。
他承认,他自卑且懦弱,做不到涅槃重生。
他是真的希望,如今,她离他而去。
可对上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他的心针刺般疼痛,但比不上看她受尽委屈和劳累时难过。
有时他想,是不是前半生受尽苦楚,后半生就能苦尽甘来,但是,现在啊,太苦了。
最近他会写一些东西,无聊的时候,产生感触的时候,什么都会写,也许是一段话,也许是一首诗,也许是一段内心独白,他把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写下来,告诉笔,告诉纸。
陶然的母亲来找过他,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和照顾,但是她是一个母亲,她的女儿不过二十五岁,不用她开口,他主动挑明,他们一定会分开,就算她不愿,他也会尽力。这个母亲哭了,也许是哭眼前这个孩子的可怜与懂事,也许是哭这一场命运的作弄。
贺准知道,最直接最伤人的话会让她伤心,但不会让她离开,他们要慢慢漠然,逐渐形同陌路的最好……
这一夜,窗外雷雨交加,絮城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陶然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她不是个容易做梦的人,却在这一段时间连连做梦。
今晚这个梦光怪陆离,梦里有很多不同的人,他们戴着不同的面具,每人手里牵着一只气球,行色匆匆,只有她站在中央,似被他们包围。突然,气球燃起火,他们将她团团围住,火光靠她越来越近,陶然被惊醒,还有些心悸。
她睡不着了,凌晨,寂静又诡异。陶然躺在床上,突然想知道她坚持和他在一起到底是对还是错,她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否定她,就连贺准的母亲,看她的眼神中也在透露着,“谢谢你不离不弃,照顾我的儿子”,但这是她应该做的啊,也是她自愿做的啊。
他是她的青春,是她的八月。
她登上知乎,提了一个问题——如果爱人瘫痪了,是否还应该坚持在一起?
这似乎是个很多人感兴趣的话题,大家陆陆续续的回答。
有人说,“当然应该坚持,ta不是你的爱人吗?”
有人嘲,“你都这样问了,是已经有分开的想法了吧,还问什么。”
有人骂,“瘫痪了很麻烦,没必要陪上自己的一辈子”。
在众多回答中,陶然看到了一条——好好磨合,因为这相当于你们需要重新相爱。
陶然突然弯起唇,无声地笑了,是啊。现在的他是崭新的,她也是崭新的,他们都因为这一场车祸有了新的身份和立场,他们对彼此的感觉是陌生的,他们可以重新相爱。
陶然起身来到贺准门前,静站了一会儿,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打开这扇房门。椰果在昏暗中叫了一声,一双眼睛就像两只灯泡,陶然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走到它身边,椰果又柔柔地叫了一声。陶然摸了摸它,一转眼,椰果已经三岁半了。
陶然来到阳台上,窗外在下雨,没有子夜时猛烈,雨滴砸在窗户上汇成一条条小流,这场雨成了这个闷热夏日中唯一的凉爽。纵然是午夜,远处仍有灯红酒绿。
这座城,有人彻夜狂欢,有人孤枕难眠,有人久立夜色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