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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枯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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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夏轩。
殷霜醒了。
是被师父和大师兄吵醒的。
他刚想起身下床,却立马被祁听摁了回去。
“躺着,好好休息。”祁听给他掖着被子,“方才你已经服过药了,现可觉好点?”
殷霜确实没有第一次夜醒后那么难受了。
“好多了。”他回道。
“那为师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祁听转身离去,房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殷霜坐起身,扶额道:“大师兄,多大点儿事你就去找师父。你看,我这不没事吗。”
“没事没事没事,你只会说没事了是吗?要不是刚才有师父,你早……”应宣甩下指着殷霜的手,气冲冲地拉开凳子打算坐下喝口茶,扭头又瞅见小师弟那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表情,心中的火气“蹭”地蹿了出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背着手在原地干转,
“你你……”应宣刚想开口,结果又撞上那副表情,喉咙里的话瞬间咽回肚子,半天才说一句,“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殷霜说。
沉默半响,他走下床,同应宣站在一起:“对不起。”
应宣微愣,接着托颚苦笑:“我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小师弟,真真是喜也不是厌也不是。”他伸手弹了殷霜的脑门,殷霜立马捂住脑门,瞪着眼睛,不自觉地嘟起嘴巴。
“疼。”
应宣“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轻轻捏着他的脸:“小四啊小四。”
五日之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如时空中穿流飞过的箭,睁目合目,日月交替,阴雨晴空,转瞬即逝。
山枯阵。
祁听抚着胡子,迎风而立。众弟子齐聚山枯阵前,见证新星的诞生亦或是残落。
“师父,可以开始了。”韶华道。
“小四,你可准备好了?”祁听缓缓捧起茶盏,望着茶水中的几片悬浮的茶叶。
“弟子就绪。”殷霜接住应宣扔给他的剑,探身行礼。
“那开始吧。”祁听品完茶,挥手示意。
“小心。”顾絻与他对视。
他点点头,踏入山枯阵。
白色的发带擦耳飘舞,白玉耳挂贴脸摇晃,青丝随风扬曳;白衣流溯,剑穗动摆,红绳映肤。
少年深吸气,迈进洞穴。
洞穴幽邃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遭寂静空寥,阴森可怖,水滴沿石壁悄然滑落,无名小虫窃窃鸣叫,穴风扑面,携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之味。
殷霜摸着穴壁慢慢挪动脚步,虽说自己胆大,但面对前方的未知,他不敢乱来,若是遇凶,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十六岁的少年似身经百练的老手,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小心谨慎,生怕出错而枉丧性命。
咔嚓!
他刹停脚步,屏息凝神,树枝的断裂声久久在洞穴中徘徊。他心跳加快,神经高度紧绷,寒意逐渐笼上后背。
突然,他察觉到洞中的异常,“嘶嘶”的声音越发靠近。
殷霜环顾四周,奈何洞中漆黑一片,根本寻察不到什么。他沉下心,用耳细听声源,右手拔出长剑,随时准备抵挡外物进攻,以求自保。
这时,他猛挥剑鞘,闷击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束白光掠影,血肉迸溅于石壁,余热滚烫。
蛇头斩下。
他用袖子抹了抹沾到蛇血的脸,长舒一气,继续往深处探进。
殷霜清楚,蛇,是用来试水的。
越往深处反倒更明,些许的亮光洒在石壁上,隐隐约约闪动着波纹,显潮的空气简直是横冲门面,一时间竟难以透过气来,先前的泥沼之味不知何踪,无迹可寻。
他看见了中心洞穴里的一潭清泉。
清水流淌,顶处的阳光倾入泉心,照得水光粼粼。四周的石壁上藤茂盛,爬满了整个洞穴,与其说是生机盎然、充满朝气,倒不如说是和平的生气中夹着漠暗的鬼气。
他不敢轻举妄动,感觉告诉他将遇大凶。
殷霜向潭心砸去一块碎石,碎石刚飞出去,就被四周八方飞来的乱箭击成粉末散落一地。
“果然。”他仍没有放下警剔,再次朝湖心丢了块石头。
这次没有流矢的乱箭。
而是通天水蛇。
水蛇冲破湖底的封印,矗立洞穴,兴奋地吐着芯子,击起层层水花,相继扑涌向石壁。阳光泄在它身上,耀着青绿的萤光,给人一种恐迫感。它蛇眼金黄,大且可怖,居高临下地看着未踏入洞穴的“小蝼蚁”。
水蛇扭卷身子凑到他脸前:“四殿下竟有雅致来瞧清也?莫不是觉得我被困此地还不够?”
“我不是你口中的四殿下,怕是认错了。”
殷霜对上蛇眼,将剑抓得更紧了。他心里清楚这就是传说的上凶妖蛇清也,凶悍无比,所以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能,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清也晃动着身躯,时不时地吐出蛇芯,“除非……他现在是凡人了。”它似乎很是高兴,扭曲着身子探向殷霜。
殷霜轻叹气,小声低语:“算了,同你说了你也不信。”
“清也!”
训斥声霎时回荡在洞穴中,一位似仙官之人横空出现,脸廓眉眼让他略感熟悉。
“这才消停了一个月,本性就捺不住了?”那人环胸而立,俯视着通天水蛇,“是不是想让天君亲自授你八十一道雷火?”
清也朝那人白了一眼,心有不甘,可无奈被困于此,只得就此作罢。
那人并未理会它,而是飞降到殷霜旁:“你为何会闯入封印之地?”
“无意之举,抱歉。”他苦笑两声。
“无妨,幸亏今日赶来得及时,殿下……咳。你没受伤吧。”韩刈差点说漏嘴,暗暗掐了自己一下。
“没有。”殷霜摇摇头,“仙官可知山枯阵在何处?”
韩刈问:“找山枯阵做什么?”
“随口一问,仙官不必放在心上。”他摆手道。
“你找不到的。”
“为何?”
这山枯阵本是玄界四殿下为防止凡人误闯封印之地所设下的阵法,阵法认主,即便四殿下成了凡人,山枯阵也不会显形伤他半分,只会把他引至封地。
正是韩刈清楚此事,所以对四殿下的误入并不觉奇怪。
“反正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赶紧撤出洞穴吧。”韩刈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你不可能找到的。”
“多谢仙官告知。”殷霜微微低首,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哎等等!”韩刈挥手隐了封印之地,小步跟上他,“劳烦公子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切勿告知旁人。”
“好。”殷霜应道。
返回的脚程好像比寻进时的要短上不少,眼睛还未完全适应洞穴的阴暗湿潮,白芒便破越而来,直射双目,一时间他难以立刻调整。殷霜伸手挡光,衣袖缓摆,剑穗晃离,从沉黑踏向明媚。
耳边的宁静顷刻间被震惊声和尖叫声打破,师兄弟们举剑高呼,激动地鼓掌叫好。
祁听抬眸寻人,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却即刻收入心底。
因为少年除了脸上残留的星星血点和衣袖上余有的褐红色血迹,完全没有被伤的模样。他眯着眼,垂下挡光的手,走到祁听面前,弯身行礼:“师父。”
若不是离得近些,祁听都未曾察觉他的虚态似乎更重了,薄如纸皮般的眼皮无力地抬起,眼尾拖着淡淡的艳红之色,更显病弱。
祁听虽然心里存有疑惑,但还是没有将此想法显露出来。他哂笑着:“为师说话算数。既然你通过了山枯阵,那件事就一笔勾销,为师也不再同你计较了。”
殷霜始终没有与祁听对视,只道了声:“多谢师父。”
祁听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朝众弟子高声道:“如你们所见,小四是门中第七位成功通过山枯阵的弟子。希望其余人能多加向小四学习,争取早日过阵!”
话音还未落,他身旁的人影便随即半倒在地,眉头紧拧,额上冒汗,捂住心口,吐出鲜血。
众弟子瞬间慌了神,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呼吸声格外的分明清晰。
所有人都心都被他悬在空中。
“小四!”祁听立刻伸手扶住殷霜,替他把了脉。
心脉不稳,气息极弱,面色白的吓人,毫无一点血色可见。嘴角挂着略微发黑的血印,呼吸轻弱费力,身体状况甚至比上次更差!
“师父,不必担心,弟子无碍。”殷霜抽回被祁听把住的手,撑地站起来。下一秒便眼前发黑,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殷霜!殷霜!”
他耳边仅剩那人着急的呼喊。
顾絻拖住他的上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抱起他,跑回门派寻药。
其实,谁也不知,殷霜的内伤是他自己弄的。
殷霜在顾絻怀里轻轻呛咳几声,拧紧眉,肉眼可见他身体的不适和难受。
胃里翻涌,胸腔烫热,头脑混沉,意识迷蒙。尽管殷霜处于几近昏迷的状态,但他也能感受到来自某人指尖的温度。
“醒了?”
顾絻放下手上提着的木盒,从中取出汤药和饭菜,语气里携着未有过的关心。
“嗯。”
殷霜无力地应了,偏头偷偷看向不远处的顾絻,又在二人目光交织的瞬间立刻收回。
“吃点东西可好?”顾絻盛了碗仍冒着热气的白粥,想着先替他吹凉再端去。
“好。”殷霜慢慢从塌上直起身,欲下床走向他。
“别乱动。”顾絻立刻放下手中的碗,把他按躺回床,言语中皆尽温柔,“小四,你的身子还很弱。”
殷霜同他相视,目光随即移向别处。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走吧,我自己来。”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顾着你的死面子。”顾絻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小四都这么说了,你就让他自己来吧。”
祁听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前,手里提着木盒,里面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腾腾的热气徐徐飘散。
顾絻既知师父是在帮小四说话,便将粥搁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便不再多说什么。
祁听仍是平日里的那副神情,靠近了细瞧,才发觉其目中的怀疑与猜忌。
果然……
殷霜暗想,再次费力地撑起身。抬眸间,顾絻已消失不见。他略显不快,随即被突如其来的猛咳掩盖了过去。他双手扶着床栏,弓着身体,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可寻。
祁听赶忙轻拍他的后背,又上下抚着,帮他顺气,待他的气息重趋平稳后,祁听方开口:“这伤,怕不是山枯阵所伤的吧。”
沉深、浑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殷霜心一震,眸中流露出一丝惊慌,脸色更发难看。
“小四,为师没有想责罚你的意思,希望你说实话。”祁听将汤药递给殷霜,“不必急于给我解释,你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思考。快,先把药喝了。”
殷霜捏紧碗沿,凝视着汤药中自己的倒影,无数个想法涌入脑中,无数个可能会发生的场景接连出现。他不禁抿紧嘴唇,心道:难道被发现只要不要如实相告?可我先前已许诺过仙官,言而不信,有损君子之德行。若不言,师父必会有千百万种方法逼我道出事实。
他默默咬住下唇,浅棕色的眸子微微震动,虚汗泛上了额心。
祁听手扶膝盖,手指来回敲着,细细地观察他的一神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