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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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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了。”风息说。
朦胧昏暗间,天光自巨大的落地窗中散落一地,谢长兀听着大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看着烟雨中的费城。
“拼图缺的那块,找到了。”谢长兀手里拿着一把样式新颖的脉冲步枪。这把步枪有两个弹匣,一个装子弹,一个装魔力稀释液。
“风息,他藏好了吗?”
风息应了一声。
说话间,执法官们到了。
他们一路上来没有什么阻拦,僖伍胥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房间。
这个房间很空,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谢长兀转过身,含笑坐在椅子上,朝对面的空座示意:“请坐。”
僖伍胥拦住了想要跟过来的下属们,风息关上了门,房间里就只剩下谢长兀和僖伍胥两个人。
“你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僖伍胥狐疑着开口。
谢长兀说:“知道,所以呢?我不会跟你走,你也带不走我。”
僖伍胥想要反驳他的自大,却突然面露异色。
他听见胸前被放慢了无数倍的怀表声,他的嘴只是想要张开就耗费了无比巨大的能量,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时间领域之中。空气中的魔力无处不在,它们恍如静止了一般,他能看见紫色的代表着魔力的丝状物体悬停在空中,它们将谢长兀和自己包围了起来。他转动眼珠看向对坐的谢长兀,对方不知何时手中拿着自己的怀表,他将怀表的盖子一合。
“咯哒”一声,时间的流速又归于正常。
机械转动的声音那样清晰,刚刚的那一瞬间就好像一个错觉。但怀表上的时间告诉他,刚刚是真的。
僖伍胥突然明白了谢长兀的意思。他无法带走他,因为他们不够强。谢长兀看似自大的一番话,却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恃无恐。
僖伍胥咽了咽口水,不复来时的轻松:“你想要什么?”
谢长兀手中转着一支笔,神情轻松,就好像是在与老友叙旧一般:“没什么,只是今天,你谁都不可能带走。”
僖伍胥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他说:“不可能。我可以不抓你,但我需要你的几条狗交差。别把我们惹急了,还是说你已经做好准备开战了?”
“别说的那么轻巧,战争意味着什么,你好像不太明白。”谢长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僖伍胥被他盯着不由得生出了一丝退意,“约翰·琼斯想要开战,你也想,但是你的议员大人们不想。就算今天你两手空空的回去,他们也不会硬气的甩一张战书给我们。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谁都不想当亡命的疯子。先出手毁掉和平的是罪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僖伍胥几乎是尖叫起来,“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才是罪人。目无法纪,无恶不作,活在这座城市的,都是罪犯。你猜我们叫这里什么?监狱。”
谢长兀并没有生气,他手里的笔转的愈发的快了:“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的母亲,是一个费城人。这让你很耻辱吗?”
“这里不是她的故乡,她的故乡亲手杀死了她,然后她就没有故乡了。”僖伍胥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憎恶,“这里的一切都让我作呕。”
谢长兀按停手中旋转的钢笔,把笔收了起来:“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没人想先开这个头。或许,你可以做那个开头的人。”
僖伍胥站起身,他知道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结果就是,他只能空手而归,并且继续看议会互相扯皮,却又都不愿意迈出那一步。
即使查克·卢凡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小儿子,他的怒火也不足以支撑他提出那个所有人都默契回避的话题。
所有人都是懦夫,包括他自己。因为就算是他,也在期盼着有人能站出来起那个头。
单纯的为了泄愤,僖伍胥查封了东市近半的店铺。没人敢提出异议,因为声音大的都死了。
晚上的圣城灯火辉煌,发布会会场大厅聚集了从各星球来的高官和商人。
圣光科研院的代表是个年轻人,他甫一走上台,聚光灯便打在他的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原本窃窃的台下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来到发布会。我们都知道在一百七十年前,德莱克文·瑞文和他的团队第一次发明出了由三人操作的机甲。通过魔力构建的精神力网与机甲本身的系统相接驳,使机甲能够像驾驶员的自身的手脚一样,达成人机合一。但这种巨大的魔力消耗,也使得驾驶员不但必须是术士,而且必须是魔力阈值达到7级以上的高阶术士。除了对驾驶者的限制条件苛刻之外,机甲同时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拉锯战,对驾驶者也会造成的巨大的精神疲劳。在这之后的一百七十年中,机甲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革新,不断升级其武器系统、防御系统,驾驶人数也从三人减少至一人,机甲内置的各种生活系统也趋于完善,耗能减少使它在理论上能够支撑长时间的战斗以及星际穿越。但其对于驾驶者造成的精神疲劳,甚至在被迫断连后带来的一系列脑部损伤甚至让机甲驾驶员一度成为奢侈的消耗品。这些都仍是摆在机甲实战面前的巨大阻难。
在纪念日这样重要的时刻,同样也是世上第一架机甲面世的日子,我们向大家展示——第七代耀光战甲,它已经完全攻克了上述难题。请看后面的投影。”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银白色的机甲足有三层楼高,在座的所有人无不是面露震惊。
坐在第一排最角落的金发少年停下了嚼黏糕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激动的向坐在旁边的女人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哈!他说,你听见他说的没!全部攻克了?!全部!只要钱够,这个叫什么耀光的机甲会成为军队人手一件的东西,光从机动性上说,机甲就甩了现在最先进的飞船八百条大街,到时候打架就不是大家互相之间发射打都打不中的激光炮了,伤亡率还得再上一层楼。他们要是不愿意共享核心科技,恐怕五十年之内制空权就要被他们独占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半个月前他们刚刚关了一批从费城来的商人吧?还有污染废品和太空垃圾处理的问题也刚刚才吵过一回,现在和费城的关系这么紧张,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来,想干什么?”
“怕是动了那个心思了。”女人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台上侃侃而谈的青年,青年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脸转过来了一瞬。
“鸩,我先走了。”金发的少年从座位上站起,猫着腰,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会场。
魏攸又回到了那个研究所。
虽说这回和之前情况不同,但还是勾起了他不好的情绪。
他只是在这暂时避避风头,也不知道谢长兀怎么交代的,总之他在这里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他在玻璃观察房里看见了42号。
一如初见,他蜷缩成一团,但这次身上没有可怖的伤口。他露出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魏攸。
魏攸走过去试着和他说话,42号没有什么反应。
一名红发的安保队员路过,看见他先是友好的打了一个招呼:“还没死啊你。”
魏攸不明所以:“我见过你吗?”
“靠!该死的,你居然把我忘记了?你在研究所门口欠揍的样子我可是一直记着啊!你怎么可以忘记我!”队员恼怒的抓起魏攸的领口。魏攸没怎么用力,就把他掼到在地上,接着一脸无辜的说:“对不起啊,肌肉记忆了,我不是故意的。”
“对,就是这个表情,该死。我叫艾卡,记住了!”红发的队员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房间里的42号,“你想和他说话?别傻了,隔着玻璃他听不见的,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回答你的。他就是个哑巴。”
“哦,这样。你知道他来这里之前的名字吗?”魏攸的手似是无意覆上玻璃。42号在里面毫无反应。
“不知道。他是被捡回来的,又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没人知道他叫什么。”艾卡露出嫌恶的表情,“这家伙就是个怪物,无论多重的伤,第二天都会好的干干净净,连个疤都不会留。而且根本不吃饭,也不喝水。”
“不会死吗?”
“谁?你说他?他才不会,他天天一动不动的就像块木头,听说只有做实验的时候会有点反应,其他时候就一直待在那里。好几次,波利晚上巡夜,看见他闭着眼,都以为他死了,一看外面的数据板才知道他只是睡着了。”
魏攸若有所思,艾卡看了一眼终端,拉住他:“喂,迪门司在下面摆了酒局,你,和我一起去。”
“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艾卡打断。
“没有为什么,你杀了耶沙他们,本该给他们偿命的。但是你现在是城主亲信……总之,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酒过三巡,桌边躺倒了不少人。
艾卡红着脸,眼泪无知无觉的顺着脸往下滑,他含含糊糊的嘟囔着:“该死……杀……杀人犯……我……我要杀了你。”
一喝酒,就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了啊,不过本来也没怎么掩饰就是了,魏攸想。
那种胸闷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他的认知告诉他没错,但艾卡汹涌的情感狠狠的打在他的脑海中,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信念就“嘎啦”一声裂了一条细缝。
魏攸抽走他手里还剩半瓶的酒瓶子,一口干完。
坐在他对面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虽然没有醉倒,但眼神已然有些迷离。他突然对魏攸说:“耶沙他们是和波利一起进来的。耶沙和波利都是五区一个贫民窟出来的。我没想到你能在实验里活下来,也没想到你最后居然变成了……自己人。”
他说的很慢,这里只有魏攸还有意识在听他说话。
“说实话,我在来研究所之前,也是个雇佣兵,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但理解不代表我会毫无芥蒂的和你和平共处。如果有一天你马上就要死在我面前了,我不会救你,也不会给你收尸,因为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同样的,我也不会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救我,给我收尸,这也是我应得的。老安迪总和我们说,干这行的,身边常伴的伙伴只有死亡,但我不这么觉得。他们还都是些孩子,他们的手上干干净净,和你我不同。本来他们可以领着工资,每天巡逻巡逻,甚至过的比大部分人都要轻松。不过我也知道,你是约翰·琼斯雇的。我会把耶沙他们的死都算在他身上。另外,我仍然觉得你该死。”
“谢谢你……?”
迪门司干笑一声,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别谢我。还有酒吗?”
魏攸开了一瓶新的递给他,他接过,又是猛灌了一口。
魏攸脑子里一片混沌,他需要一些事情来分走他的注意力。于是他想起来呆滞的实验体:“你知道实验体42号吗?”
“它?”迪门司喝的两颊上挂着酡红,有些大舌头,“它是个怪物。老城主还在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二十来年了,它一点样子都没变过,也不会死,不会受伤,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不会吃饭,不会喝水,甚至都不怎么会动。它不是人。”
男人的脸突然转向他,瞪着眼睛看他:“我劝你最好少打它的主意。和它沾上关系的,都死了。”
“他有名字吗?”魏攸问道。
“曾经有一个。”迪门司喝干净了最后一口酒,头一歪,迷迷糊糊的说,“好像是……安吉尔吧。”
正如谢长兀所说,接下来的几天,圣城再没有派人来过。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样风平浪静,但是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费城下架了所有圣城进口的东西,也停止了对圣城的出口。同时之前每月都要交的高额的通商税也没人在意。谈天说地的人里少了一些熟面孔。人们都各过各的,该说说该笑笑,却都默契的避开了有关比邻而居那座城的话题。
潘·金的店曾经门前坐满了闲谈的人,现在他的店门前只有一块坏了的怀表,半瓶酒和一些金属零件做成的看不出样子的“花”。他的老主顾们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注目一小会,然后叹着气走开。
东西堆到了路上,没有人抱怨碍事,只是默默绕开。
魏攸想了想,去徐三的铺子上买了一束金属花。
断了只手的徐三在那天正巧去进货了,算是躲过一劫。他的右臂上有一块金属板,金属板连接着他断臂的两端,虽然手臂勉强接上了,但活动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灵敏了。
天有些阴沉,徐三从一个铁盒里拿出支电子烟吞云吐雾起来。
花卖完了,徐三叫他那瘦猴一般的徒弟拿材料现做。趁着这会功夫,他和魏攸闲聊起来。
他说:“送女人的?”
魏攸摇了摇头,他没有烟瘾,但此刻不免有些想吸一口:“给潘·金的。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那老小子没老婆没孩子,到死了也就我们这些人给他收尸祭扫了。”徐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魏攸没接话,于是店里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过了一会,他的眼睛飘向徐三的断臂上,问道:“接上了?”
“嗯。就是天冷了会痛。”徐三举起指尖的烟,咧嘴笑了一下,“不过有这玩意儿在,不算难挨。”
“这徒弟最近新收的吧?看你这样子,买卖是打算交给徒弟了?”
“哎,他还没出师呢。老子的手艺还没学着四分之一呢,这会交给他,我都怕砸了我的招牌。”徐三看向后面忙碌的徒弟叹了一口气,“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老子手都断了,不得赶紧找个人接班啊。臭小子人看着一副骨头架子样,力气挺大的。”
魏攸不由得想起娜塔莎和米歇尔。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他们,但其实去的一次比一次勤。他隐隐有些能体会到徐三的心情。
小姑娘勤奋,不但自己从早练到晚,还带着她那弟弟一块。
实验接近了尾声,谢长兀也越来越忙。
两周的时间,圣城和费城的关系急转直下。原先维持的表面和美脆弱的如同一张纸,在圣城看来费城从未真正独立过,就像古时君主国和诸侯国一样,始终附庸于自己。
短短两周,议会就费城拒不上缴的通商税和进口税进行了大大小小十次会议。不同于出口电子必需品和手工奢侈品的卢凡和菲尔德家族,波顿·波提显得十分焦躁。波提家族时代经营着圣城大部分的港口,通商税和出口税占了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而费城又是其中的大头。费城的行为对波提家族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他们现在正在诸位的纵容下危害我们自己。”波顿·波提目光如炬,在场的议员没人出声,他们的终端上是一个财务报表,鲜红的数字占据了报表的大部分,“我们还要容忍到什么时候?适当的威慑是在促进和平的延续。”
“那就来投票吧。”
“嗯,全票通过,那就准备投入制造。”谢长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对着兴奋的研究人员说,“今晚大家好好放松一下吧。”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吹的人打颤。谢长兀和他的研究员们在研究所里吃起了火锅。
热腾腾的汤里升腾出一片雾气,每个人都忘记了食物不允许带进实验室的规定,酒精和着人熏得人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人声鼎沸,就连谢长兀都不自觉挂着笑,跟着闹起来。魏攸混在人群里,闹得最开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受邀了,但他很喜欢这种热闹的环境,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总是觉得孤独吧。
他又回想起了在天宫星时与朋友时常相聚,一样的热闹,一样的……空虚。
他周围确实环绕着人,也确实空荡荡。
被起哄着喝的半醉的他不经意间看向了对坐的人。
谢长兀就这么坐在人群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似乎总是习惯性的压抑自己的感情,把大笑压缩成微笑,把微笑压缩成一个嘴角。
他今年几岁来着?魏攸迷迷糊糊的开始回想,15?17?好像是18。比他小了整整一轮,结果活得比他还老成持重。
“今天高兴,你应该……笑得再大一些。”魏攸放下手里的空酒瓶,穿过人群,到圆桌的另一端去。他伸出手把谢长兀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这里没人比你更小了。就现在,就这么一个小时,你可以放开自己,做个孩子。”
那双蔚蓝的眼睛好似一片阔大的海,又好似他们头顶的星海,吸着魏攸陷进去。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与谢长兀额头顶着额头。他此刻是清醒的,但也确实醉了。醉倒在咫尺之隔的那双眼眸中。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谢长兀推开了些魏攸,好让自己能站起来。他低声问像个软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还醒着?”
“醒着。我很清醒。”这意味着他可以对他刚刚的行为和言语负责。
谢长兀撑着他离开了席间,面不改色地对所有人说:“我扶他去清醒清醒,你们继续。”
待他们走出门,里面才又闹腾起来。
谢长兀又撑着魏攸走了两步,然后背靠在墙上,让魏攸靠在自己身上。他抬起魏攸的脸,对他说:“你说的,我现在是个孩子。”
魏攸的眼中还有些茫然,谢长兀闭上眼,长长的眼睫扫过魏攸的脸颊,唇瓣之上覆上了另一片柔软。实验室里传出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几千光年外的圣城发出了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但此刻魏攸耳边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那近在咫尺的温柔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