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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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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杨柳坠絮,搅天飞雪。
宁王整顿十万兵马,朝巴蜀方向行军。
举城目送,祈祷战事早日平息,酒馆内,百姓舒扬己见,都认为,此役宁王必胜。
有些人持相反意见,认为巴蜀自古是易守难攻之地,因了地势险要,且道路错综复杂,若非有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带路,否则必得延误最佳战机。
暂且搁置不利地势,独论洪灾就足够挡住宁王的十万兵马。这仗该如何打,众人心里并没有个数。
当中一个蓬头垢面,一身乞丐模样的人,一拍桌案,单脚踩在座上,滔滔不绝起来。那宁王唐梦山是何人?当之无愧的常胜将军。世子唐子岚更是不世之才,当年以一曲琴音破敌三万。那人越说越起劲,干脆坐在桌上,酒馆里,只听得到他一人说话,唾沫横飞口若悬河得将秘事娓娓道来。末了,众人从意犹未尽中抽出神来,纷纷击掌,连声说好。店小二斜了他几眼,很不耐烦得前去打断了他的话:“客官说得真是好呀,这酒钱是不是该给点?”那人眼珠一转,跑得飞快,一溜烟没了影。小二将肩上的巾帕一甩,拍在了那人方才脚踩的地方,火冒三丈。
“小二哥,那人是哪里来的叫花,怎说的事儿大家伙的都未曾听说过?”
“他呀,城西晓山寺里住着,和那疯颠静远和尚走得近。被我们掌柜的抓了几次混进来吃白食,看着就嫌烦。”
酒客笑笑,随即散去。
行军前日,玖儿扯着阿宁去市上买些珠花。一些新潮模样的做得十分细巧。玖儿随意拿起一支白玉镶嵌翡翠点缀的,往阿宁头上比划几下。
“阿宁,你和那些名门小姐,就只是差个珠钗的距离。”玖儿打趣,将价钱问了问,阿宁尴尬笑笑,拉着玖儿这就要走。
“喜欢便留下。”
阿宁蓦地回头,对上唐子岚一双淡漠眉眼,春日里,藏着笑意。他拿起珠钗别在阿宁发间,三人延着街市漫无目的走着。途中玖儿借着府中有事提前离去。阿宁跟在唐子岚身边,市集沿河而起,衣袍吹絮,河畔垂柳依依青垂,暖风熏面,杨花弄风飞空,碧波上无意惹了雪白一层。忽而不慎飞了一抹入眼,阿宁揉了几下,痒得起了泪。唐子岚撑开她的眼,轻柔的凉风吹来,为她吹去了眶内柳絮。
“世子明日要和王爷一起出征吗?”阿宁有些不好意思,挑了个话题问起。
“嗯。”
“阿宁能跟着去吗?”
“你一个姑娘,跟着去战场做什么?”唐子岚眼角噙着淡淡笑意。
“姑娘就不能去战场吗?我还听说过有女子从军的故事呢。”朱唇微微翘起,不紧不慢走着。
“大靖从未有女子从军,你从何处听来的?”
“戏文里说的。”
“戏文也能信?”
“能信的。”一个劲儿得点头。
“战场刀枪无眼,带着你,不方便。”
“正是因为刀枪无眼,阿宁去了,才能照顾好世子。”
“原以为你柔弱,没想到这么执着。”
“世子是同意了?”
“不同意。”
“要是我扮成男子呢?”
脚步突然停止了,眼角弯起醉人弧度。好像徐州的春,都聚在他的眼和嘴角扬起的笑意里。
次日,兵马整顿待发,一个瘦小身影埋没在银银盔甲里。
连续跋涉,终于到了巴蜀的边缘地带。这里未曾受到暴雨侵袭,洪水绕经,旁侧汹涌的洪流延着河床怒滚奔涌而去。视线里,是座座相连不断的青峰。找不到方向和上山的路,军队暂且留在山脚驻留下来。
山上毒虫聚行,满是带刺荆棘,稍不留神便刺得浑身血痕。
清晨曦光里,薄雾还未散去。迎面走来一个女子,一身浓重草药味,背上竹筐里尽是刚采摘不久的药材,青绿叶上透着水汽。为了给行军找到上山的路,唐子岚带着阿宁在山中寻了许久,险些迷路。碰上的这个女子自称是不远处姚村的医女,家里代代行医。
“看你们两位的口音不像是我们巴蜀地方的人吧?”
医女在前方带着路,时不时得回头看看唐子岚。阿宁一旁慢跟着,走了许久的路,体力不济,脚心还生出许多水泡来,每走一步都疼的厉害。为了不让世子看出来,她尽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可唐子岚还是从她有些别扭的走姿瞧了出来,他突然停住脚步,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背到了背上。阿宁赤红着脸,唯唯于他耳边细语几句。
“阿哥,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在家中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二姐嫁的地方远,让你不要跟来你偏要。这下磨破了脚看下次还任不任性。”
唐子岚假装埋怨她,阿宁听得只觉得好笑,将半张脸深埋进他宽阔的肩上,微痒的触感从肩上传来,唐子岚看了她一眼,她只觉得那眼睛那般好看,心中一阵喜悦。
“这么说,你们是外乡来找亲戚的?”
“我们从青州赶来,听说我二姐病重,我和哥哥走了好几天的路都没有走到渝州。”阿宁拦下唐子岚将要脱口的话自己说了起来。近日来,唐子岚总觉得她胆子愈发大了。她本是山中长大,天真开朗,普通人家自然没了王府世家那般束缚。这几日行军,唐子岚顾不上她,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个机会可以同他一起上山寻路,自然死缠烂打要跟着一起来。军中的人觉得奇怪,很不喜欢这个娇滴滴,身材矮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兵。
“还好不是徐州。听说徐州要和巴蜀打仗,你们要是从那里来,我才没这闲工夫带你们上山。不过,你们也是赶巧,这巴蜀闹了洪灾,瞧见山下洪流都把道路给冲没了吗?要想去渝州,翻过前面几座山头便是了。不过我劝你们别去,城里都泡了水,所有的人都到了对面山头躲水呢!”
“渝州城内的人都在对面山头躲洪灾?”唐子岚冷冷问了句,眼底起霜般看着医女。
那女子回看来,朝他点了点头。干净的眼里没有半分掩藏。
“听说陈王也在那里,重兵已经将山头围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如何走去那里?”
“怕是走不过去,那里的兵蛮横的很,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那里都进出不得。”
一路沉默。巴蜀地带大多林木参天,迷宫般的绕了许久,沿途阿宁按照世子吩咐留下许多记号。三人来到了医女口中的姚村。
村里的人,出乎意外的好客。听闻唐子岚和阿宁是外面来寻亲的,本都是不富裕的村民,却民风淳朴,纷纷拿了自家最好的,送到医女家来,招呼远道至此的客人。
夜风清凉的很,唐子岚悄悄起身。姚村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山顶一处开阔地带。穿过密密丛林,行至边缘处,便确认了白日里医女所说属实。对面山头上,亮起的无数火把,将山头映得通红。
“世子?”阿宁一直未睡,听到声响便跟了过来。
唐子岚的眼底是闪动的火光,一直紧紧盯着对面的动静,连阿宁来了也未曾回头。
“这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世子有办法抓住陈王?”
“办法很多,只是得取一个代价最小的。明日你与我需要仔细打听上山的路。倘若能奇袭生擒陈王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能,绝不能硬攻。”
“姚姑娘…挺好的一个人。”阿宁叹了口气。究竟是本性纯良不喜欺骗,唐子岚对着冷冷的风口,说出来的话像冬日的冰凌般,在阿宁心口上划了道道口子。
“如果今日是陈王攻打徐州,你觉得姚姑娘会作何想法?陈王在巴蜀是如何振振其词声言是宁王蓄意攻打渝州。现如今巴蜀上下一心,倘若她知道我们是徐州来的,你又怎知她不会向陈王透露我们的行踪?”
声声逼紧,阿宁手扯着衣角,心中绞痛。回去后沉沉睡下,夜里似乎梦到火光、铁骑、喊杀声。火光里映着的,是姚姑娘一张煞白的脸,她握紧手里的刀,见到阿宁,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刺入她腹中。阿宁一惊,梦醒已是天亮。这日,似乎弥漫在渝州经久不散的雨云,眷顾了这片被遗忘的边角之地,水汽的腥味飘进屋来,雨点嘈杂击打在屋顶上。锅内煮着浓浓粥水,瓷碗里放着几枚褐色的蛋。阿宁刚醒脑中还有些迷糊得扶着墙走来,揉眼后看到桌前,唐子岚端坐着,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瓷碗,慢慢喝着碗里的粥水。姚姑娘坐在对面,眼里有浅浅流光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