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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黑风高之夜(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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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别的不多,就属公卿将相遍地走。但凡有点功勋的都能捞个公侯当当,随便打个包就能成立一组古代男团。
但“王”不同,他们属于稀有动物。一看他那块24k纯金打造的令牌,宁洛萦便已知晓他的身份。
二皇子兼康王殿下——周聿衡,字平之。
由此便能反推,前两日她在太和殿遇到的那位定是睿王兼大皇子无疑。
睿王显然存了暗害周聿行的心思,那康王呢?宁洛萦不愿参与明争暗斗,尴尬地笑道:“参见殿下。下官不胜酒力,只怕是不能……”
拒绝酒桌文化,从我做起。
“那小王请国师往春水茶肆听琴品茗,如何?”周聿衡退而求其次,“小王与那店家相熟,其人颇具雅兴,茶肆清幽雅致,国师会喜欢的。”
真想不到,周聿行的兄长竟是自来熟。他们俩压根不熟,一块儿去喝茶不得尬破天际?
品茗虽是风雅之事,可她不懂茶道,最多给他来个一口闷,未免贻笑大方。
对方纡尊降贵至此,宁洛萦只得果断搬出万能公式:“下官今日尚有要事在身,不如改天吧?”
众所周知,所谓“改日再约”、“下次一定”都是婉拒,归根结底都是:不约。
周聿衡显得颇为无奈,苦笑着收起令牌:“国师为何紧张?小王只是有事与国师相商。”
呵呵,她怕的就是这个!陛下生性多疑,最恨皇子与大臣私下结交往来。喝茶事小,可如何瞒得过陛下耳目?
她可不想无端被扣上“康王党羽”的帽子,若真如此,没准很快就有人弹劾她“结党营私、意欲动摇国本”,不出三月她准得上刑场。
“下官不敢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若有什么能替殿下效劳的,还请殿下直言。”宁洛萦俯身而拜,答得不矜不伐,挑不出半分错处。
周聿衡叹息一声,突然毫无征兆地捂紧心口,咳得半死不活:“咳咳,小王自知病入膏肓,只怕时日无多、咳咳,国师当真不愿听小王一言吗?”
不是,怎么还带道德绑架的?瞧这架势,今儿不去喝茶,周聿衡得当场薨给她看。
这一家子就没个正常的,怪不得是炮灰。
“是,但凭殿下吩咐。”宁洛萦别无选择,只好假装没看见他狡黠的笑容,“心甘情愿”地喝茶去。
她满脑子都是随意敷衍两句、赶早回府驯鸡,未曾留意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数被隐匿在侧之人看在眼中。
盛京东市,春水茶肆。
步入二楼雅阁前,周聿衡特与店家黄三耳语几句,举手投足均是意气风发,不似行将就木之人。
二人沉默不语地落座后,周聿衡边替她斟茶边道:“小王听闻,昨日国师曾替东市摊贩出头。”
竟又是这件事。一时间,她甚至怀疑这些皇子公主是不是再没别的爱好,每日只知闲逛吃瓜。
宁洛萦捧着茶盏略一沉吟:“朱大郎行事不检,即便下官不出手,亦会有他人制止。”
察觉到她神色紧张,周聿衡略微摇头,浅然一笑:“国师莫要误会,小王并无意问罪,只想同你做一笔生意。”
普通商贾做生意要钱,皇室中人做生意要命。宁洛萦闷闷地点头,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小王愿出二百两黄金买下啾啾,不知国师可愿割爱?”
宁洛萦:“……”
嚯,前有一块玉佩二百两白银的猪大郎,今有豪掷二百两黄金买斗鸡的周二郎,梁国当真物阜民丰。
她想都没想就应了声“不可”,放下茶盏认真解释:“殿下,请恕下官不能从命。啾啾是友人所赠,岂有高价卖与他人的道理?”
再说了,京中年年都办斗鸡大会,倘若啾啾年年都能替他们赢得赏金,这报酬岂非比这越花越少的二百两黄金更为丰厚?
想归这么想,她到底没敢说实话。现如今,她对皇室有心理阴影,生怕周聿衡也掏出匕首给她来两刀。
她十分慷慨地许下承诺:“啾啾的后代,殿下若有看得上的,大可以随意挑。”
一窝蛋总能孵出二三十只鸡,送他一只也不心疼,还能顺道卖他个人情。
“当真?”周聿衡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当即高兴到拍桌,“国师莫要食言,我拿父亲御赐的挂剑图与你换,可好?”
只要您的病能好,一切好说。宁洛萦抿了口茶,婉言谢绝:“下官怎好凭一只斗鸡换殿下的画?”
两个人还未客套完,却听得屋外传“咚咚”脚步声,似有数人正往楼上来。
其中夹杂着一人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我今儿就非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
此人语气生硬,听着还挺耳熟的。宁洛萦当即止住了话头,拧着眉望向门。
猪大郎也来了?他这种人竟也有烹茶品茗的爱好?怕不是焚琴煮鹤,鬼见了他都直摇头。
“宁洛萦是什么东西?害我挨了父亲好一顿臭骂!嘿!我还就不信了……”
朱毅之的嗓门愈发大了,她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劝他:“小点声吧,你不怕隔墙有耳?”
忠言逆耳他不听,地狱无门他凿墙。朱毅之越说越来劲:“你没听黄三说吗?今日独咱们订了一间雅座。胆小如鼠!”
事实证明,胆小是好事,起码不会作死。宁洛萦再懒得听他猪叫,转过脸来安详地低头喝茶。
“敢惹我国公府?今晚就是她的死期!我要她和她不中用的师父一样,死无全尸!”
留下惊世骇俗的狠话,朱毅之那伙人总算进了雅阁。随着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四下重归寂静,宁洛萦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大声密谋?要不是需要他去推动剧情,就猪大郎这不超过三十的智商,想在藏龙卧虎的大梁活到四年后,真是比登天还难。
好小子,听他这意思是找了刺客想搞偷袭?梁国喜欢玩这一套的权贵不在少数,刺客不愁就业。
可惜这一行水分略大,大部分刺客只有三脚猫功夫,只能打个出其不意和人数压制。
更可惜的是,她官居一品,分配给她看家护院的侍卫足足有九十六人。刺客若有胆子来,等同于自寻死路。
关门打狗,了解一下?
睥睨着她成竹在胸的微笑,周聿衡眸光微深:“看来国师今夜睡不了安稳觉了。”
“夜间蚊蝇多,确是吵得很。”宁洛萦略微收敛了些笑意,“时候不早,殿下若无旁的事要吩咐,下官便告辞了?”
“国师慢走,小王不送了。”
二人互相略一颔首,又颇为潦草地抱拳行礼,宁洛萦起身推门而出,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这样虚与委蛇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门开了又合,听着微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屋内之人笑容渐渐凝结。
“……朱毅之到后不久,国师就回府了。”小太监一丝不苟地向周聿行禀告偷听所得,他说着说着便不解地挠了挠头。
康王殿下费尽心思邀约国师,竟只是为了找她买斗鸡。若非他亲耳所闻,他断断不信。
“他是把兵法读透了,想坐山观虎斗。”周聿行默了一瞬又道,“点一队人去国师府,莫叫她死了……罢了,我亲自带人去。”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太监不敢多问,咽了咽口水便出去点人了。
“你既说国师心怀不轨,又为何出手救她?这般心口不一,可不像你。”周清柔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觉得自己的弟弟这一病倒真像是变了个人。
见周聿行久久不答,她仿佛看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恍然大悟道:“父亲同我说过,你们两个颇为投缘?看来宫里快有喜事了?”
“……胡言乱语。”周聿行将匕首收进怀中,随手抓起佩剑,“相较于多出些未知的变数,倒不如亡羊补牢来得容易。”
回到国师府后,怀揣着一丝幻想,宁洛萦将自己反锁房中,偷偷试着运功舞剑。
令人只惊不喜的是,她并未继承原主的武功,只会瞎戳乱砍。
原主练剑近十载,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招早已烙印在心。可惜她的眼睛看懂了,手没懂。
就她这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德行,哪里是刺客的对手?即便今日她能凭借人数优势躲过一劫,难保将来不会脑袋搬家。
今后还是住司天监吧,总归没人敢进宫行刺,金吾卫可不是吃素的。
缓缓归剑入鞘,宁洛萦将府上众人召至后院,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今夜须得严加防备,诸位须得谨记,无论何时,请以自保为先。”
众人愕然地面面相觑,唯有裴洛川敢做出头鸟,神色不定地问:“阿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有件小事——今晚有刺客。”
夜黑风高,皓月星稀。
寂寥深院外,幢幢人影随风而至,刀锋精光如霜雪,自有山雨欲来之势。
屋内烛火摇曳,在师兄与师姐的保驾护航下,宁洛萦焚香静坐于画屏前。
她看似身处险境仍不忘为国祈福,实则神游天外,满脑子惦记着冰淇淋和快乐水。
呜呼哀哉!
为了保住她的项上人头,今夜府中侍卫须得轮流守夜巡视,让她顺利看到明早的太阳。
她从未有过被刺杀的经历,越想越坐卧难安,紧张到手心直冒汗。
朱毅之不可怕,她只是生怕树敌太多,人人都和她玩雇凶杀人这招,她要不要睡觉了?
宁洛萦阖目哀叹,由衷提议:“不如我们告老还乡吧,摆摊算命、养鸡种地也能糊口。”
静默良久,魏洛芊才无奈地接腔:“一入司天监,就再无辞官一说,唯有七十致仕。”
伴随着一阵窃笑,裴洛川轻描淡写道:“你死心吧,师妹。当国师有什么不好?”
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好。就这阴间作息,她哪里活得到七十岁退休那日?
一旦亡国,没准她也得背负妖道的传世骂名,想杀她的人只多不少,早晚得入土。
虽说刀尖舐血的刺客见不得光,但诛杀祸国妖道的就不同了,定能被奉为“侠客”,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扼腕,再多写几首诗称颂之。
就这夹缝中求生存的恶劣环境,原主不仅能安身立命,还反手害得梁国覆灭,实乃千古狠人也。
宁洛萦晃了晃脑袋,认真道:“我若是刺客,定会选在我出门上朝时动手。”
她绘声绘色地描摹着幻想中的场景:“天尚未亮,侍卫只能靠提灯照明。大伙儿困倦懈怠,正适合刺客取我狗、我的命。”
说到一半,她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我既不会武功又胆小,哪有与之一战之力?”
这一席话,换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直到魏洛芊的声音响起:“你不如先把手里的板砖藏起来?”
闻言,宁洛萦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把板砖攥得更紧了些。
她早知剑不好使,于是打算一旦听到风吹草动就熄灭烛火,悄悄躲在门后。
府上侍卫众多,即便有刺客能闯入屋内,也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床榻上,必欲一剑送她上西天。
他们自是做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人大半夜不睡觉,特意藏在暗处只等着给他们一板砖。
万事俱备,只欠刺客。宁洛萦透过窗牖遥望那轮满月,陷入思索:那么问题来了,刺客呢?
寂夜微凉如水,孤风漫卷过耳畔,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周聿行漫不经意地拭净剑锋上沾染的血迹,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刺客——准确的说,是他们的尸首。
整整三十人,本也称得上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行动,可惜他们就这么被人一锅端了。
他带来的人个个小心谨慎,眼下正颇有耐心地逐一掀开刺客脸上的黑巾,确保无漏网之鱼。
周聿行淡淡瞥了眼跪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刺客,他们被反绑双手,嘴里塞着破布,眼神晦暗无光。
眼见着事情败露,此二人本想挥刀自尽,奈何动作不够快,只能沦为阶下囚了。
有人低着头小步上前,言简意赅地向他禀报:“主子,没搜到什么有用的。”
“毕竟是死士。”他开口时声音喑哑,毫不留情道,“这两个送去大理寺,我要听实话。”
进了大理寺,不死也得脱层皮。两个倒霉的刺客只恨自己没能死得痛快些,虽有意求饶,可惜嘴巴被塞住了,只能发出凄厉的呜呜声。
扰人清净的怪叫声猝然而止,二人惊恐万分地瞪着横在其中一人脖颈间的长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既是寻常刺客,何须急于自尽?”周聿行借灯笼微光审视他们愈发惊惶的神色,嘲弄一笑,“朱知玄竟敢豢养死士,不错。”
说罢,他不愿多费口舌,干脆利落道:“人带走,把这里清理干净。”
“是!”
不需他多言,他的手下便轻车熟路地忙活了起来。
为朱毅之与宁洛萦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朱国公竟连死士都用上了,还真是舍得。
前世狼狈为奸的两大佞臣,今生却闹了个不死不休。如此也好,逐个击破到底省力。
今日宁洛萦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下回她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回想起她这几日是如何给他添堵的,又想到她这会儿没准正呼呼大睡着,周聿行目光一沉。
这等乱臣贼子,怎好让她称心如意?
“你们先回去。”周聿行随手将佩剑递给一名手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凌空而起,轻而易举地跃过围墙不见了踪影。
夜色幽沉,转眼已至子时,外头仍是半点动静也无。莫说刺客,鬼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宁洛萦困得眼皮打架,只能靠掐自己手腕勉强保持清醒,心里直犯嘀咕:刺客还来不来啊,怎么还带放人鸽子的?
又强打精神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师门三人一致认为,今夜是不会有刺客来了,各回各家吧。
早已哈欠连天的裴洛川叮嘱她们早些歇息,起身晃晃悠悠地回房去了。
魏洛芊看出她仍心有顾虑,贴心地陪她坐在窗边仰望星空,随口聊些星象之说,气氛倒也融洽。
直到话题被引到了日蚀,提及多年前与师父在小院中看日蚀的事,魏洛芊的脸色一黯。
察觉到她心情低落,宁洛萦忙岔开话题,又殷勤地牵着她去院子里吹冷风,美其名曰观星赏月。
堂前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是师父早年亲手所栽。生怕师姐睹物思人,宁洛萦赶紧拉着她在阶上坐下,给她讲起了“朱国公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阿萦,自从……”魏洛芊哽咽片刻,强颜欢笑道,“你这几日怪怪的。若有什么心事也别藏着。”
宁洛萦犹豫了一番,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在想,权势地位真的重要吗?若逢乱世……”
说到一半,她想起被当街捂嘴的经历,不免心虚地压低声音:“假使铁骑兵临城下,官大的便能活命吗?”
若真有那日,无论官大官小,都得沦为触柱而亡、以身殉国的冤魂,没准下去还能凑一桌麻将。
“你近来感慨颇多,可是因为辰国不大安分?”
见宁洛萦若有所思,魏洛芊接着宽慰道:“辰国虽也强盛,但论兵马还远不及大梁。你可知道徐贵妃的母家?”
“……卫国公?”宁洛萦在脑海中检索到了这个名讳与其残缺不堪的信息。
卫国公徐承安,当朝左武卫大将军,他虽年事已高,精气神却好得很,想来宝刀未老。
“是。徐家有的是熟读兵法、善排兵列阵之将才。即使我们要与辰国开战,也未必落了下风。”
这些大道理她又如何不懂?宁洛萦干巴巴地笑了笑:“两国交战,不在兵马,而在……”
她硬生生把“主角光环”四个字咽了回去,一本正经道:“天时地利人和。若兄弟阋墙、鹬蚌相争,再强盛的国家也会土崩瓦解。”
再加上男女主天生自带的“王霸之气”,任大梁有什么将才,到底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说得对,可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魏洛芊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左肩,“好了,我去歇会儿。若有刺客来,你记得大喊救命。”
这是人话吗?宁洛萦目送她的背影溶于夜色,想到炮灰惨淡的未来,她再无半分困意,索性抱起盛米的陶罐朝着鸡棚走去。
一阵夜风毫无预兆地迎面而来,她的脚步声与风吹枝叶的“沙沙”声混作一团,打破了四下沉寂。
独坐于枝杈间,周聿行漠然把玩着匕首。脆弱的树叶被风吹落,轻轻划过他的眉眼,短暂地遮去了她的身形,一时扰乱了他的思绪。
国破家亡,当真是宁洛萦一人之过错吗?
他每每想起亡国,满心只余彻骨恨意,未曾静心想过——即便无她,梁国或许也会走到那天。
毕竟,手足相残、时局动荡,桩桩件件都如她所说。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透过夜色,周聿行凝眸望着驻足于鸡棚边的女子,眼神如他的心绪一般纷杂。
若她真如她说的那般忧国忧民,反倒好了。只可惜,一切都是她刻意营造的假象。从前她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如今他怎会重蹈覆……
“啾啾,你睡了吗?”宁洛萦冷不丁开口,似在自言自语。
她声音不高、语气温柔,莫名叫他心头微颤,不自觉忘了所思所想,下意识凝神——
“再有五日就是斗鸡大会了,你身负着我们对黄金百两的期望,你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月黑风高之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