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山有八荒

58、不速之客

　　逢粼城最中心的地带热闹非凡，白陆滩建在这里，还没多久就已成了逢粼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已然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但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片建筑群没有被命名为白陆滩，而是被换成另一个名字——耀园。

　　名字不同，里面仍然大同小异。几十层的高楼外灯火璀璨，紫色、蓝色、红色的灯光交错，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又浪漫的感觉。

　　飞箱四处游走，看似混乱却很有秩序，绝不会伤人，也绝不会给前来消遣的对象带来任何不好的体验。

　　可在今天，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了。

　　耀园门口，徐暲和郭仁淮恭敬地等候。一群衣着光鲜的元灵人排成长队，异灵人则被挤到较远的地方，遥遥望着几辆从城门驶来的华丽马车。

　　肖宣成打头阵，武容则负责收尾。浩浩荡荡的紫焱军被她带领着，从远处看，犹如一头紫色的巨兽，审视着这里的一点一滴。

　　“巨兽”前不仅有武容，还有一身紫衣的黎安。

　　她依旧气宇轩昂，手掌徘徊在刀把旁边，用余光观察四周，大概只要有人敢上前捣乱，就会立刻变成这把柳叶刀下的鬼魂。

　　“将军，人已经清理干净了。”

　　黎安略微偏头，对一个靠近她的年轻姑娘说：“方才我还看到了几个，他们举个旗，藏在角落里，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储弦鸣低声说：“将军放心，已派人去剿灭，附近所有匪患都逃不了。”

　　黎安神情轻松了些，回首给了储弦鸣一个肯定的笑容，这才发现熟悉的人并未在此。

　　“是你阿姐去的？”

　　已有许久没听黎安提到阿姐，储弦鸣顿了一下，随即低头回答：“回将军，是的。”

　　以为黎安还要多问几句，却见她已将头转了回去，留给自己一个疏远的背影。

　　“嗯，叫她小心些。”

　　前面一声吆喝，整个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说是几辆，实际上最受瞩目的只有那第二辆，按照职位高低，肖宣成先从车上下来，不过只有待第二辆马车上的人拨开帘子后，全场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喝彩。

　　这是十方城百姓中的守护神，是保护他们免受亡城之苦的伟大术士。在奴仆的搀扶下，文启暠缓缓探出马车，随即一顶华盖迎了上去，盖在他头顶，替他挡住并不刺眼的阳光。

　　他的发丝几乎全白，身子也比五年前看上去更加单薄虚弱，几声咳嗽招来了等待多时的徐暲，还有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插话的郭仁淮。

　　“老师何必着急下车，让大伙瞧上一眼，直接回思文阁多好。”徐暲忙搀扶住文启暠，和他聊起近况，力求在自己的努力下令文启暠多出几分微笑。

　　可文启暠不必徐暲来哄，他慈眉善目，浑身上下透着一缕书香，深沉的眼神仿佛也被学问填得满满的。

　　“百姓皆在此等候，这是文某的荣幸，文某绝不会辜负这一片心意。”

　　环顾四周，那双善目在整条街上过了一遭，而后是更深的笑意。

　　“凛凛寒冬日，文某初来乍到竟有如此场面，真是不胜感激。”文启暠微微向大家俯身。

　　“文大人，该是我们感激您啊。”

　　“就是就是，文大人不远万里赶来我们逢粼，恰逢今日下元佳节，我看您就是水官大帝派来保护我们的。神仙要来看我们，那是多大的荣幸啊，这要我们怎么样都值了！”

　　几人卖力地叫嚷着，那狂热程度表明他们不是在阿谀奉承，而是打心眼里的崇敬。刹那间，文启暠的喜悦肉眼可见变得僵硬，他再度环视面前这些努力喝彩的元灵人，还有远处同样看上去兴奋激动的异灵人，嘲讽和苦涩在脸上转瞬即逝，又十分默契地躲到心底去。

　　作为锻麟监的总管大人，肖宣成的风头全被文启暠抢去，不同以往那般嚣张，现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怨气，与徐暲一同走在文启暠的两边，俨然卸掉了总管的架子。

　　“主上。”他凑近文启暠低声说：“这会儿太阳最毒了，思文阁已有人等候，我们还是快些前去吧。”

　　思文阁是一栋新建成的十三层高阁，就坐落于白陆滩之中。略过吵闹的商铺市集，一座用人力堆积的山丘安逸无比。

　　这座山丘像是脱离了四季，种满了各色鲜艳的花朵草木，枫叶、玫瑰，还有紫色的、蓝紫色的、银白色的花海流淌着，恍如这地方真正的主人。

　　山丘四面环水，山顶上稳稳地立着高阁，阁楼从外表看上去并无新意，里面却是富丽堂皇，与十城府大殿内部的材料一模一样。

　　所见之人皆惊叹这惊人的花销，徐暲能看出来文启暠非常满意，便给了郭仁淮一个笑容。郭仁淮得知自己的位子能保住了，不仅能保住，也许还能再往上攀一攀，霎时也被激出了从未有过的得意。

　　“想必您就是郭县令吧？”

　　一厚重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郭仁淮立刻意识到这位年长的女人是谁，惊喜地转身就向她行礼。

　　“正是小臣，武大帅能记得我，真乃小臣的荣幸。”

　　武容面容冷峻，没有一丝与人打交道时的客套，“郭大人替主上摆平了不少事，我都听说过。”

　　郭仁淮吓得比往常谦虚了好几个度，赶忙说那是自己应该的，能帮上主上是自己的幸运。

　　说罢，武容终于不再像泥塑的人一样严肃，眼尾勾了勾，又问：“不过你前段时间失踪的事情可是吓坏了我们，你怎会跑到晚城的地盘去，还能被他们安全送回来？”

　　郭仁淮道：“具体的小臣也不知，只晓得那日为玄金岩的事情发愁，脑子一抽就喝了个大醉，不知跑到了何处，也不知究竟是谁给送回来的。”

　　“那这消息是如何传开的？”

　　“怕是有细作掩藏在城中，利用此事故意造势，才成了这般模样。”

　　“我还听说蛮敌给好几个村子送了能量盘，致使有人想要投敌而去，你可知晓？”

　　“这……这小臣的确不知。”郭仁淮慌了，“近来小臣都在忙碌玄金岩的事情，从未听过这事。”

　　“哦？”武容再一次冷峻起来，“那这算不算你的失职？”

　　郭仁淮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即刻承认错误，“大帅，小臣知错了，小臣立马派人去查，一定早日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

　　哪怕和文启暠出来考察，武容仍是一身戎装长衫，那气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一言一行都像在洞察着什么，好似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存在敌人的可能。

　　敌人或许认为对方在明而自己在暗，殊不知武容的鹰眼可瞬间扭转局势，在她的打量下，没人可躲在暗处，任何人的举止眼神都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郭仁淮只觉后背发凉，话语都带了颤。

　　“这是大帅旧有的习惯，郭大人莫要紧张。”

　　郭仁淮仍然不知所措，便听对方道：“鲸族族长，秦苏。”

　　“哦，原来是秦族长啊。”郭仁淮大喜，“在下听闻秦族长大名已久，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万般欣喜。”

　　见武容走远，郭仁淮立马凑近秦苏，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或向秦苏夸耀韩舒伶，仿佛在危机四伏的竞技场中找了个靠山。

　　“郭大人过奖了。”秦苏瞥了他一眼，便知他的用意。不过自己不是来与他闲聊的，想起自己的目的，秦苏解释道：“不说这些了，剩下的我们稍后再说。这会儿秦某是想来告诉你，外面有位公子正在找你。”

　　郭仁淮浑然不知，不清楚谁会在这时候找他。

　　他道：“秦族长可看清他的模样了？”

　　“模样不记得，只清楚他姓吕，看起来很是慌张，话里话外也很急。”秦苏不紧不慢，“他催促我给你带话，说是有事情要跟你讲，让你尽快出去。”

　　姓吕？郭仁淮警铃大作，他手下姓吕的只有一个管账的，而且还是吕熙的儿子。现在吕熙在屋里招待文启暠，他儿子却在外头火急火燎的，这下他不仅疑惑，更是多了恐惧，只怕关键时刻出了岔子，那自己不就完蛋了？

　　简单道了谢他就往出走，另一边，武容、肖宣成和徐暲都侯在文启暠身边，跟着他与逢粼的众位贵人寒暄。

　　白马市集的大掌柜吕熙也位列其中，建造思文阁一半的银两都是他出的。

　　见难得的机会落在自己身边，他便使出浑身解数，不停向文启暠献殷勤，又与之探讨术法之理，明显做了充足的准备。

　　“文大人，除了我方才与您说的那些，此地还按十城府的规矩种了不少昙花，四周的湖水定时有人清理，园子里的花圃也是，您只需享受风景即可。”

　　文启暠却一直往后面瞟，看着秦苏和郭仁淮畅聊的画面，暗自思考着什么。

　　他眼底的情绪神秘莫测，身侧，武、肖、徐三人默默无言，摆出三张全然不同的神色，却都像是巢中的幼鸟，等待文启暠的“喂养”。

　　“文某早年来过逢粼一回，是为研习考察，当初疲乏的时候经常泛舟江上，漫步于柳树下，到了傍晚风一吹，疲乏便消了大半。如今已有十年，却仍是记忆犹新。”

　　“大人当年过来考察，可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宝物，我刚到此地安家时，日日品读您的术法全录，不知涨了多少见识。”

　　“吕掌柜过誉了，仅是本人的一些拙见，在今时看来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文启暠客气地说，接着又浅笑着看向吕熙，“另外，对文某来说，过多的礼节并不必要，今日也只是来拜访一番，却劳烦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实在有些难为情。”

　　吕熙道：“瞧您说的，方才那阵仗您也瞧见了，那可不是我们张罗的，都是百姓打心眼里感激您，您可千万要接受我们的心意。”

　　说罢他指了指方向，“这不，小的早已为您备好宴席，就在十三楼，请大人一定赏脸，随小的们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