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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启程 ...

  •   未时日头蹉跌而下,虽午时的太阳最为毒辣,但此时才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辰。温琮一边思考,一边一瘸一拐地走,早已汗流浃背,好在家门已就在眼前,思绪依然翻涌时,忽然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发清晰紧迫。

      “琮儿,你去哪了?”

      来人头戴一顶黑色斗笠,一头长发半披半束,倾泻如墨,与内里的白色曲领袍相互映衬,尤显出她清逸的气质。曲领袍外,一件粗布青衣紧实交叠,腰带缠绕固定,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腰间挂着一把长刀,从刀鞘的形状可以看出这利器身直而挺,尖处略弯,其刀鞘上覆了一层黑漆,边缘处皆有银边修饰,刀柄亦如此。

      在纹饰包裹的炳头上方、刀柄中央处嵌着一个同为银色的“汉”字,整把刀素雅剽悍,看起来威风无比。

      见门前有人她便拉紧缰绳,放慢速度,抬起头来。斗笠之下是一双凌厉的眸子,在那只银耳环的衬托下更为英气。

      “我到家看你不在,就猜你定是去找孙隆了,到了那儿又发现官署大门紧闭,便延路寻你,可这一路我也没看到你,你到底去哪了?”连沧然稳稳地勒住马,紧切道。

      温琮稍显艰难地转过身,低头对连沧然举起装满银两的匣子:“阿姐,我把钱要回来了。”

      一瞬沉默。

      “怎么回事?”

      连沧然看到她有些不对劲的左腿,赶忙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管马会不会乱跑,快步走到温琮身边。

      “腿怎么了?”

      温琮不想让连沧然知道这一切,她清楚表姐的脾气,怕是要立刻冲到孙隆的福床上跟他讨个说法。

      反正肯定会给她惹麻烦,或让她得罪官署,或让她自惭形秽,是以温琮把头压得更低了。

      不过纸包不住火,最终伤痕还是入了连沧然的眼,她迟迟没有作声,盯着温琮那些伤口看,牙关紧咬,努力将快要喷涌而出的怒气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的神情。

      几年前建祯陛下可怜他们,同意将锻刀坊搬到异灵人族群中,答应每年拨款以保证锻刀坊的运转,帮着异灵人能有更富足的生活。

      但自温琮成为虎族族长后,以孙隆为首的一群人便欺她年幼,趁着无人再敢四处声张,成日在筠瑶界风花雪月,挥金如土。

      当年的虎族身处异灵人族群之首,阿翁与爹娘都凭借自身的谋略和魄力,一同带领众人解疑难,谋生路,筠瑶界的县令孙隆就是在他们的抑制下不敢从异灵人的经费里贪一文钱。

      后来变故发生,温琮成为了有史以来最无能的族长,虎族的威望大打折扣,与孙隆之流的攻守方完全转换,便再也难要到本该属于他们的经费了。

      连沧然了然这些事情,越想便越心疼温琮,她握住温琮伸向她的手,接过她手里的匣子,扶她进屋,给她上药。

      待上完药之后,温琮便将匣子抬到床榻上,白花花的银子瞬间展露出来。

      “琮儿,这些钱…你从哪儿来的?”连沧然十分惊讶。

      温琮道:“我今日去官署只要回了一半儿银子,谁知半路竟遇上了一位恩人,她看我一瘸一拐的,便问我是否往西山走,能否给她指指西山的路。我这一路便是搭她的马车回来的。”

      “恩人?”连沧然不解。

      “嗯,是一位十分心善的姑娘。她将我送了回来,还给我涂药,又说车上有个重物无法处理,耽误她们赶路,就托我先帮她收着。谁料竟是一箱银子。”

      温琮说到此兴高采烈。

      “正巧我们需要钱,我就斗胆向那位姑娘打了张欠条,把这些钱都借了过来。”

      连沧然困惑不已:“竟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温琮心底明白,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可能是看我们可怜故意帮衬我们,但不论如何,先把棘手的难题处理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这位恩人……等我到了焕亭界,定会努力赚钱,早日报答她的恩情。”

      “可知这位恩人的名姓?”

      “只知恩人姓韩。”

      “姓韩?还有吗?”

      “她头上绑有额带,额带中央坠着颗红珠子……对了,她腰间也佩了把雁翎刀,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温琮回想着,将脑海中仅存的印象都说了出来。

      连沧然背上包袱,拿起匣子走下床榻,正准备往锻刀坊走去,听到此处竟忽而愣住,停下脚步。

      “额带中间有颗红珠子?”

      “是啊,怎么了?”

      连沧然眉心紧蹙,有些疑虑:“没事。”

      几秒后又道:“我去趟锻刀坊,你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温琮没有留意连沧然的反应,因为有更大的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看连沧然就要踏出家门,她好似想起什么似的问:“阿姐,你刚刚给我涂抹额头上的伤口,用的是哪种药膏?”

      连沧然道:“是你平日用的那个消肿止痛的。”

      “消肿止痛?”

      “我看你额头肿了一块,便拿来用了。怎么,还有别的问题?”她侧过身子看过来。

      “……没有,没有了。”

      连沧然没有再理会,抱着匣子走往她没来得及栓好的黑马,登上马背,赶往了锻刀坊。

      此时屋内的温琮还在苦思冥想。

      她摸了摸额头,真的只是肿起来了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痕迹,居然连痛感也跟左腿一样明显减退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才不到三小时,伤口竟然愈合了?

      眼角也一样,虽未完全愈合,但她能清楚感受到左眼已没有先前那样肿胀了。

      不应该呀,恩人与自己用的都是一种药膏,疗效该相同才是,难不成她们被人骗了,用了同等的价钱买了个冒牌货?

      或者,那位恩人本就是一位降世而来的药仙,自身带有治愈的能力,在她身边待上一会,便会令身上的伤口迅速恢复……

      她晃了晃脑袋,忙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不过也好,恢复得越快,对她来说就越有好处。如此,三天后她应该就能拿起刀刃继续练习了,这段时间为处理其他事情,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练刀,她必须珍惜最后这几天,莫要让几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

      秋日的清晨格外凉爽,温琮照旧起了个大早,不过她今日不用处理那些繁琐之事。

      依旧是一身短褐和高高束起的长发,没有相对昂贵的皮革护腕,她只好用一块粗布和布条将袖口缚住,简单梳洗了一番后,便踩着一双布鞋,向后山行进。

      今日是官训前她们留在竹林的最后一天,明日她们就要启程去往焕亭界,不出意外的话,一整年都回不来。幸好前段时间就已将所有事宜都安排好了,明日姨父姨母就会赶回来,虎族不至于群龙无首,她便也能踏踏实实地去参加官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之她这几日一直在操习武艺,难免磕磕碰碰。是以,虽已过了十日,她的腿脚依旧不大利索。遇上恩人的那天,伤势恢复最为迅速,根据她的经验,那一日就能顶上五日,在那之后的九天里,恢复的速度便又与往常一样了。

      难道真是药仙临世?

      她百思不解。

      不过不管她是不是药仙,也不知何时再相见,但愿恩人平安康健,诸事顺遂。

      想着想着,她便走到了一片湖泊旁。她站在岸上拉紧绳索,把停驻在湖面上的小木船拉过来,然后熟稔地跳到船上,解开绳索,滑向对岸。

      约莫六分钟后,那木船缓缓靠岸,温琮跃到岸边,又将这边的绳索与船只固定住。

      去往后山,这并不是唯一的路,但比起其它崎岖坎坷的山路,这条捷径最为舒适。

      这里地势较低,也称后堂,若说中堂是啸篪山最华丽的地方,那后堂就是最神秘森严的地方。

      神秘在于整个后堂都隐于地下,明面上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很多人只管这里叫后山。

      森严在于这美丽的竹林之下藏着机关,机关之强胜于重兵把守。到了入口,她开始谨慎熟练地操作,一步步把机关处理好,一套流程下来干净利落又困难复杂,可以看出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之高,也能明显察觉到她额头上出的一层薄汗。

      密室开启,瞬间的光亮使她下意识躲避,抬头望去,一副壮观景象映入眼帘。

      面积虽不大,却被结界完全充斥,这便是她们养刀的地方。结界从左到右,四把锋芒毕露的雁翎刀悬在半空,其刀之威武,仿佛几位庄严肃穆的战士藏于地下默默守护啸篪山,又似等候多时即刻出征的勇者,与之共同战斗便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四把刀中,连沧然的那把“汉”刀挂在最右侧,温琮径直走到最左侧拿起最左侧拿起其中一把红檀木刀柄的雁翎刀。这把刀的刀柄处未嵌任何一字,但其刀锋却十分锐利,与“汉”一样,威风凛凛。

      温琮握住它,其散发的刀气压迫着她,因她近日身体抱恙,有些难以震住这气焰。

      她稳住重心,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加重握刀的力度,眼神发狠,似要将这地下密室盯穿似的。

      一场场磨合下来、直到令她满意已是亥时。她拿着刀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左腿也在隐隐作痛。

      自有了官训以来,所有人都是以少主的身份前来参训,只有温琮是个例外。

      五年前,一向尽职尽责的温之澜和连钧屹突然联合蛇族少主谢槿,着了魔一般与十城府对峙起来。他们甚至不理族内事务,只为到十方城各地的讲言堂传播理论,指责十城府以及元灵人的恶劣,以此聚拢了一群人闹事,还差点引发了异灵人的起义。

      十城府也因此称他们三人为“三害”,并撤去了温之澜的术士之位,大大削减了虎族的声望与能力。

      而温之澜被撤职后依旧没有放弃对十城府的控诉,正当三人穿行于各地时,蛇族的族人却贸然造反,杀害了几位元灵人驻兵,彻底惹怒了十城府。

      盛怒之下驻兵炸毁了蛇族的水坝,致使蛇族所有族人都命丧于那场洪灾,少主谢槿也被关押了起来。

      正当人们以为这场闹剧就要停止时,温之澜与连钧屹竟在中秋节当晚双双服毒自杀,温琮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后来十城府公布原因,竟说蛇族杀害元灵人是受谢槿指使,而谢槿的背后是晚城,带着温之澜和连钧屹以讲学为由煽动异灵人造反起义,都是她秉承晚城之命故意进行的恶劣行为。

      她早已叛敌,温之澜和连钧屹也一样,全都被晚城策反,而在谢槿被抓后,温连二人眼看造反无望,又怕谢槿供出自己,所以在中秋节当天畏罪自杀,为的是不想牵连虎族。

      这一消息震惊了所有异灵人。从那时起异灵人就对虎族完全失望,昔日被寄予厚望的温连二人开始不再被敬重,而是成了人们口中的笑料,甚至是每每提到都要唾弃一口的对象。

      但他们最怨恨的并不是那二人,而是温琮。在他们看来,温琮自出生以来就没好事发生,无论是虎族老族长的离世,还是“三害”的出现,甚至是虎族的堕落,都与她有关,都是因为她的不祥。

      从此,她成了最年轻的一任族长,成了还未参加官训就上任的族长,成了唯一没有在十城府长大与受训的族长,也彻底成了人们眼中的灾星。

      有时她也会自责,为何向来无恙的阿翁会在她出生的那一刻突然病逝?为何她天生就是个愚钝的病秧子?几十年来爹娘从来都是一片忠心,带领异灵人过上了更好的日子,也时常痛斥蛮敌的恶劣行径,甚至为了抵抗蛮敌立过功,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与蛮敌为伍呢?

      况且一年之内突然一反常态,实在太过奇怪。阿爹阿娘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否真的与蛮敌有所联系?她认为这些事情背后一定有着复杂的原因。

      温琮将脸上的汗水擦去,意味深长地看向手中这把井宿刀,作为她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这把刀背后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是困扰她许久的谜团。因此这回去参加官训,不仅要拿下榜首,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便是破解这个谜团。

      她将刀插入刀鞘,拿起了另一把刀柄嵌有“兑”字的心宿刀,而后拿起连沧然的“汉”一齐搂在臂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走出后堂,夜色已深,远处看不到一点亮光,人们都已经歇下了。

      凉风吹过后山使其更加庄肃苍凉,她在漆黑中再次重复来时路径,仿佛是这里的唯一光亮,毅然决然迈步向前,走向未知的路途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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