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向南之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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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踏着长阶离开低地，来到了红柱林立的石台。
景时跳上最后一阶台阶，回头招呼谢玄：“你看，那边能看到水面。”
谢玄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层晃动的波光。
“跟放晴了一样。”景时感叹。
龙井被封后，井中一切都外界彻底隔绝开来，妖气和瘴气也越发浓郁，可在他们头顶的水面受到这些东西的滋养，不仅没有被侵染得混浊，反而像是获得了生命，从寂静一片变成了澄澈的温流。
行走于石台之上，隔着半透的雾气抬头看去，倒有种穿梭于海底森林的错觉。
景时抬头仔细嗅了嗅，闻到点雨后的潮味，仿佛空气都被洗刷得干净了。他顿时感觉在这样的地方呆着还挺特别的，至少比地上漫天黄沙要好得多。
况且他并未感受到魔气如何影响自己的身体，谢玄所说的魔化似乎并不存在。
“既然龙井里妖魔之气充盈，那谢兄你进来时就没遇到什么阻碍吗？”景时好奇道。
经过之前的闲聊，谢玄的排斥感也没那么严重，现在也愿意实话实说了。
“有，我都解决了。”
说起来很轻松，但砍起来应该很壮观，曾有幸见过谢玄一剑一蛛妖的景时几乎能想象到那骨肉横飞、百妖逃窜的场景。
“不过居然没有留下什么遗体……”景时自言自语。
“遗体都在底下。”
谢玄示意他去看石台边缘深不见底的黑暗：
“因为挡路，我把它们扫下去了。”
景时肃然起敬：真是保护街道环境卫生第一人。
“你好像对这些妖怪不太感冒……是它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他尝试着问。
谢玄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道：“感冒？”
景时立刻换了问法：“你厌恶这些妖怪吗？”
“狰怪凶徒，何来喜欢一说。”谢玄道，“如果不是它们贪心不足、为祸人间，也不会招来仙修者与之抗衡。”
景时心里已有所觉，但还是问：“它们都做了什么？”
谢玄沉默一会才道：“屠城、征战。”
屠城……难不成是屠得燕回城吗？
也就是说百年之前，燕回曾经历过灭城之灾？那它如今的模样，是那些幸存者的后代，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景时觉得自己抓住了点苗头，可另一边却不肯多说了。他还想再问，又被对方堵住话头。
谢玄目不斜视，言语也意有所指：“三天时日不好熬，你若真的想赢我，就应该安安静静的节省些体力。”
景时不甚在意：“可我就是喜欢说话，赢不赢又无所谓。”
说完他又靠近了些，想话题执着地转回到重点上：“谢兄博学多才，肯定什么都知道。我很好奇龙井一开始是做什么的？谁发现的，又是怎么形成的？是从诞生之初就被妖魔盯上了吗？还是说，这里就是它们的老巢？”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话，也没看到谢玄的神情越发冷漠。
“……无所谓？”
谢玄无情地打断他。
景时没有察觉出对方隐藏的情绪，只自顾自道：“方丈山离大漠很远的，谢兄你是特意为了龙井才来的吗？”
“你觉得是生是死无所谓？”谢玄开口。
景时赶忙解释：“我不是说生死无所谓，我的意思是输——”
“那这三个字又是从谁口中出来的？”谢玄低头看他。
“……”
景时被这语气弄得有些发怵。
他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踩了对方的雷，直觉现在争论肯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于是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谢玄却完全没有懂得他的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中冷冽幽深得彻底。
“既然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为什么还要赌？”
景时没忍住道：“我们赌又不是为了——”
“最后都是死，我直接把你钉在这里，不正好随了你的意？”
“……”
景时无法理解。
谢玄轻呼出一口气，用修长干净的手指抚过剑柄，把掌心陈茧和过往入骨的疤痕都握紧了，一丝一毫都不肯露出来。
再次抬眸时，眼神仿佛凝着冰，连语调也变得毫无起伏：“你我相遇无非是偶然，若换了其他除妖惩恶的修士，你就不会有命再问来问去。”
他好像忽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副模样，用极其恶劣的言语去剥开他人的伪装，或者说，来掩盖自己的伪装。
“你我的赌也不必再说，是因为我的剑没有穿进你的脖子，没有劈开你的骨头，你就觉得我是个好亲近的人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远处漆黑无底的边缘，不知想到了什么。
“已经化了形，有了这张脸，那便应该好好珍惜，离我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跟上来。”
如果真的想死，那也只一剑的事，不过加上条无辜的命，成全他本就空白的修行路……这些话本该同那没由来的戾气一起脱口而出。
但当看见对方怔然懵懂的神情时，谢玄自然而然地止住了话头。
他又懂什么呢。
他又如何懂得呢。
只是一直微不足道的、自以为能活过三日的妖而已。
蓦然间，眼中怒意草草收场，仿佛是从头到脚落下冷水，浇得言语褪去尖刺与寒芒，只剩下赤\裸\裸地落寞。
他慢慢垂下手臂，拇指擦过金玉，带起铃叮叩击的声音，将那抹浅浅的暖意放在袖口里。
“你就该在黑暗中藏着，没必要赌。你不该追上来，你也不该遇见我。”
“等到三日后，你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
“是跟你没什么关系。”
景时深吸一口气，把那点莫名的火压下去。
“所以你在气什么呢？”他十分冷静地开口，“能赢，你不开心吗，还是说你想输？”
谢玄看着他，眼角不可察觉地一跳。
景时双手抱胸：“再者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我说无所谓输赢，不是说无所谓生死。哪怕有一天，有王八和我同时掉井里，不吃不喝不睡觉干瞪眼，那先崩溃寻死觅活的都不会是我。”
“……”
总感觉被骂了谢玄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
“你有剑，能砍人，是很了不起，我什么都没有，难道就会心甘情愿地被你打？”景时冷笑，“许多事情我不懂，也不代表你就十拿九稳。但既然你现在开了这个头，那我们就把事情都讲清楚。”
“你的道侣，跟我长得很像吧。”
此话一出，谢玄并未表现得如何失态，似乎早就料想他能猜到，只是慢慢转过身，鬓发擦过毫无起伏的侧脸。
“是又如何。”
景时点头：“那你也会这样跟他说话吗，让他离你远点，把自己跟他划清界限，或者更简单的，用剑威胁他，三言两语就要取他性命？”
“这难道不是在找理由逃避吗，闭口不提，还用剑来把人赶得远远的，甚至都不愿意去多了解一些就开始独断专行，这样不太好吧，谢兄。”
景时其实深切地明白，这个谢玄与另一个是完全不一样，他看他眼神总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矛盾，时而充满了把他当成心上人的连绵情义，时而又如同对待着不值一提的死物。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排斥和冷淡让景时产生了落差感，就好像是在做无用功，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对，永远都像个局外人一样，什么都无法理解。
而在如此可笑的情况下，谢玄竟然还要来训斥或者说教。
凭什么？
景时愤愤不平地想。
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肯说，非要烂在肚子才觉得好受，生怕泄露出来一点要了自己的命。
可既然都已经决定要在这枯井中度过百年时光，又何必如此固执呢。
“那你是吗。”谢玄忽而道。
此刻对面的情绪已经趋于平稳，因此景时停了一会才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我的道侣吗？
不等景时回答，谢玄便继续开口：“你说我不会如此对待道侣，为自己鸣不平……可事实上你是吗？”
他看向景时的脸，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却倒映不出任何模样，里里外外都充斥着嘲弄。
“若我说，谁的生死我都不在意，唯有一人心系挂念，那你就会变成他吗，或者你要东施效颦，用这张脸在我面前装一装？”
脸都已经能惟妙惟肖了，想来性情神态也简单至极吧。
景时咬牙：“……你什么意思？”
他自己脸，什么时候还需要装一装？他还没说什么，怎么反倒被人倒打一耙，怀疑到头上来了？
“难道不是你把我当做别人在先，我才顺着你说话的吗？”景时冷笑，“是我装得太不真诚，导致你想到你那个道侣，觉得不舒服了？”
“那不好意思啊，我逢场作戏、别有所图，奈何学艺不精，不小心牵起你的伤心事，真是对不住。”
“……”
言语总是最尖锐的刀，也是最残酷的真相。
若是此刻有人在两人身边，肯定到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实在是四周的温度降得太快了。
层层平澜掩盖住汹涌的暗潮，被无心撕开的缝隙倾泄出来势汹汹的风云巨浪。
谢玄脸色沉下来，周身灵力酝酿，薄薄的冰霜从脚底一路爬到石阶边缘。
“那你知道道侣是何意吗？”
话音刚落，谢玄便向前一步，猛地抓住景时的手腕。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骤然缩短。空气中残存的妖气与灵力碰撞摩擦，泄露出像是研磨挤压般的嘈杂音节。
景时踉跄两步，手肘抵住对方的胸膛，即便浑身僵硬也不肯再接近丝毫。
“你知道道侣之间要做什么吗？”
谢玄一双眸子漆黑如旧，安静而冷漠地看着他，将他因疼痛而变化的眉眼映刻于其中。
“你有胆子把戏都演完吗？”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向南之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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