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向南之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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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落地的声音接近无声。
幽魄余光点点延伸，缓慢照亮了这通往无尽深渊的石阶，谢玄手腕一转，甩去剑身上淋漓的红色。
不知打哪里来的风吹过衣角，让景时打了个冷战，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这股森然的寒气，以至于谢玄提剑向他走来时都没能第一时间逃跑。
他脑子里正掀起一场思考的风暴。
那只狐妖说得很对，这里果然是龙井。
但从现状看，龙井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方才两人的言语中，这里曾是百妖争夺、阴鬼盘踞的地方，它引起了巨大的变节，甚至可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牺牲才勉强被封印住。
而且更重要的是，谢玄曾在此处留守。
那他的失忆与龙井有关吗？景时忍不住猜测：谢玄是因为驻守龙井才会失忆吗？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守的，最终为什么会离开去往沙漠呢？
眼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景时慌慌张张后退：“你、你等下，我还有许多问题。”
“你问。”谢玄说。
然而他嘴上说着让他问，手里的剑却稳稳地抬起。
景时极其忌惮：“你的剑太冷了，你把它拿远一些，不然我问不出口。”
谢玄没答应，但那表情明明白白地表示：说不出口就不用说了。
他在想不知道这小妖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在龙井里乱跑。但既然不走，那就永远留下来好了。
死在他剑下，总好过被魔气侵染，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受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景时的语言系统有点死机：“你真的没见过我么，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是认识的，你不是有个道侣——”
道侣两个字刚刚落下，谢玄的剑就脱手而出，直指他的命脉。
面前翻动汹涌的灵力很熟悉，在之前知春馆的阁楼上，谢玄面对蜘蛛时就是这般狠戾。只不过前者是手起刀落、干净利索，而到了景时这里，他好歹还能自言自语似地说点话。
“你不躲，就不会疼。”
因为提起了道侣，谢玄的声音比方才更加冷漠。
但或许是景时的模样让他心有所感，至少在面对那样一张丝毫不差的脸时，他无法做到完全舍弃感情，动手时也没有寻常那般平稳。
深知自己踩了大雷的景时欲哭无泪。
对面谢玄的模样就好像个拿着刀的屠夫，原本好心好气地跟菜板上的鱼商量，但鱼不领情，蹦跶得十分努力，甚至甩了他一脸水。
——可傻子才会乖乖躺在砧板上！
“我们来聊聊吧！我真的有很多话想问你，你肯定也会对我感兴趣的。”
他一边快速后退，一边四处寻找能用的防身之物，“如果你杀了我，这就没人陪你说话了，你一个人，早晚要疯掉，你自己肯定也不想一辈子都孤苦伶仃的。人、人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哪能活呢，所以、所以，这个……我……”
忽然间他摸到了什么东西，灵机一动：
“你之前问我扇子是哪儿来的，我现在跟你说实话，扇子是我捡的。但我不光捡了那一样东西，我还有其他的。”
谢玄果然停了剑：“其他什么？”
景时强装镇定：“你先把剑收了，我再拿给你看。”
“……”
几乎从未有过被欺骗经历的谢玄迟疑半晌，还是收了剑。
于是景时再接再厉：“如果能离我远一点就好了。”
谢玄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这下子他悬着心才微微放下，想看样子有戏，是自己把人想得太死板了，他们之间还是可以交流的。
景时脑子里思索着措辞，言语也慢下来：“我其实见过你……和你的道侣。”
道侣两个字他说得特别快，生怕说得太清楚而踩了谢玄的痛点——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词谢玄为什么听不得。
“你还捡到什么东西？”可惜谢玄压根没打算听他编故事。
这个谢玄果然没有之前的那个听话。
景时准备好的满口胡言没处发挥，思维紧急刹车，嘴上仍继续忽悠：“是一些小物件，我把它们埋起来了，但是因为之前落水，就——”
话音未落，寒芒利刃卷土重来。这回毫不留情直冲他的胸口。
景时警惕性始终不曾消失，在极寒剑意袭来的那一刻便已经转身，脚底抹油要逃了。
但即便有灵力的准备，他也仍然敌不过谢玄的动作。
一颗心还没再多跳两下，不出几步他就被人揪住了往回扯。
阴郁之气陡然升涨的男人紧抓他的领子，手掌扣在后颈上，全然失了力度。身侧长剑顺应主人心意，对准他双眼就刺。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景时迫不得已松开了手。
他其实对此没有把握，因为他不知道这东西对于谢玄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出现在过去。
但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犹豫了。
于是他张开手，露出那段被攥热了的红绳。
一枚金玉吊坠悄无声息地荡在两人之间。
长剑瞬间落地，贴近石面的刃层发出细微地嗡鸣。
．
两人坐在石阶上，旁边围着群造型各异的骨头。冷风一吹，镂空的地方便涌动出极其诡异的声音。
“这是你从哪里捡到的？”
谢玄冷不丁问。
景时还没从“谢天谢地这杀胚终于能坐下来歇会了”的感慨中回神，脑袋里全是逃过一劫的欢喜气氛，因此言语组织漏洞百出。
“我，就在外面看见的，觉得挺好看就捡起来了。”
“……”
谢玄却没再刨根问底，一反常态地沉默，只有低头时，手指缓缓摸过暖玉的血蕊。
他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事情，仔仔细细地琢磨，回忆起某些模糊不清的片段，然后将它们逐渐拼凑成手中这块晶莹剔透、温暖融光的金色凝石里。
某截红绳从指尖露出，摇摇晃晃，柔软地划过掌心。
谢玄抬起头看向景时，目光专注，眼神清冷，像是要通过那张完美无瑕的皮相看透其中隐密，他是人是妖、是蜃鬼还是痴念，亦或者他真的是……
“谢兄，我真的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杀我？”景时真诚地发问。
但旁边谢玄却明显僵硬一瞬。
景时更疑惑了，寻思这又戳到他哪里的雷点了？怎么这人浑身上下都是雷点，难道他是雷公电母的儿子下来渡劫的吗？
“你叫我什么？”谢玄偏过头来。
“谢兄，谢玄。”景时无法理解他的在意点，只好解释，“问灵派大名鼎鼎的剑修，谢玄，这天底下有谁不认识，我知道你的名字也挺正常的吧。”
然而谢玄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慢慢把脸转回去了。
似乎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没再提出质疑，只垂眸按紧金玉，语气与之前别无差别，眉宇间隐约透出些落寞。
见状景时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
这人真的太奇怪了，别人说点啥都能刺激到他，这样活着多累啊。
于是他绞尽脑汁想把这“自闭儿童”的嘴撬开，另一边谢玄突然十分上道，答话了：
“我杀你是因龙井煞气过重，灵力微弱者无法承受，若接触久了，肉身会蕴化成魔，魂魄失去自我且精元大损。”
扭头见景时一脸若有所思样，谢玄继续说：“即便心存侥幸，突破修为也毫无意义。诸如你之类的蜃妖，不出三日，便会爆体而亡。”
景时立马面色古怪起来：“蜃妖？”
谢玄见怪不怪：“许多堪堪化形的妖都认别不出自己的身形。”
可我不是妖啊，我是人。
景时头疼不已：怎么一下子就从哺乳类变成了玄学物种呢？
但这也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这个时空中应该算成怎样的存在。
眼下谢玄虽然已经道出了他的形态，但景时肯定是不信的，他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体，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还变成蜃妖之躯。
不过鉴于谢玄雷点太多，景时不好跟他硬来，只得先接下了“蜃妖”的身份。
“所以你杀我，是怕我以后变魔？”他试探着问。
谢玄点点头。
景时忍不住反问：“那万一我没变，你岂不是杀了无辜者。”
“都说是万一。”谢玄面无表情，“即便我不杀你，你也走不出去。这里已经封死了，无人可走。”
确实，景时心里嘀咕。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口被封印的龙井在百年之后才会打开，而那时谢玄应该已经失忆了，并且还会拿着金玉迷路到沙漠里，跟他在龙首门的黑店客栈里相遇，然后他们再因各种原因去燕回城，与现在连通成一个圈——
等等，也就是说，这块玉其实是我亲自给他的？
可这玩意儿一开始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出现了吧？
想到这，景时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玉可以放一放，无论如何，先搞清楚谢玄来大漠的原因再说。
“其实……我可能比较特殊，与平常的蜃妖不一样。”景时话锋一转，“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来聊聊其他的吧，比如你为何明知龙井会封印却还要来呢？这井有什么用处，你来这又是做什么的？”
“与你何干。”谢玄冷淡地回应。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将死之妖，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好处呢。
景时被噎了噎。
差点忘记这人是过去的谢玄，他们还都不互相了解，自然不会把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了。
“不如这样吧。”他打起精神，露出微笑，“我们来打赌。你不是说我三日之内爆体而亡么，那我们就赌三天之后我到底会不会死。”
“当然，这三天你肯定不能动我，不然就不作数了。如果三日后我真的死了，就算你赢，我在死之前告诉你我在哪里捡的扇子和玉石，还有一切我知道的事，但如果我没死，你就要告诉我你来这的目的以及龙井的事。这样够公平吗？”
一段话下来似乎没有什么疑点或是过分之处。
谢玄安静好半天，最终蹙眉勉强点了点头。
景时松了一口气。
结果这口气吐到半路，又梗在嗓子里。
因为谢玄再一次抬起手，引导着剑悬于空中，尖端直勾勾地指着他。
“改一条。”
他说着话，语气里却毫无商量的意味。
“如果你没死，也要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向南之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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