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凤凰血焱 ...
-
一阵狂风卷来,神志不清的杨泱感受到了一丝凉爽,又感觉到步炎在推她,“泱泱,放开我”。
步炎好像哭了,杨泱拼命摇头,“不放,再也不放了”。
放开,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大概是缠得太紧了,步炎好像又生气了,“杨泱,这是你该受的!谁也帮不了你!”
圈在步炎背后的双手烧在了一起,杨泱拿鼻尖蹭过去找到了步炎的嘴,步炎侧过脸,杨泱的双唇落在步炎耳根下,她说:“我来谢罪了”。
他说:“泱泱,这不是你的错”。
继而改口:“杨泱,犯下的错,哪怕过了一千年也是要还的!”
杨泱蹭着他的脸颊,想要再次找到他的嘴巴,可他始终偏着头,“泱泱,你不欠任何人,好好活下去,焱泱还等着你能在他下一次生日的时候,陪他许愿吹蜡烛呢”。
对了,还有焱泱呢,“他是你儿子,不要迁怒于他,该怎么还我都还”。
一开口,嘴里的血直往外涌,步炎嫌弃,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阻止了她的触碰,“三万将士的命,你拿什么来还?一条烂命,撕碎了都不够!”
我知道不够啊,可我只有烂命一条。
她说:“泱泱是无辜的,这一世不够,那就来世再还,还不够,就生生世世,不得好......”
“不要胡说”,掐脖子上的手慌乱地捂上了她的嘴,“不要胡说,泱泱,不要听他的,你不欠任何人”。
不明液体打在杨泱紧闭的双眼上,步炎将什么东西挂在她脖子上,“泱泱,带着它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火羽还没有挂稳,就又被扯了回去,“杨泱,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他疯了一千年?一箭穿心不够?断尾不够?三万将士的命还不够?不人不鬼躺在将士们的鲜血里一千年不见天日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也不够?”
对于不死火鸟来说,一千年不算长,可对于一个不见天日不人不鬼,时常记不清自己是谁的血魔来说,一千年太长了。
偏偏这一千年的时间里,为了周而复始地寻她,他一手建立了火情局,却不是为了找她算账,竟还与她生下了步焱泱!
这样一个罪魁祸首,不仅害了当时的烈焰军,还连累了步家世世代代。
那样坚定要治好步家蓝瞳之症的步珩,最后居然想着要放弃!
当初焱音下令给杨泱和步珩放长假,就是不想让他们再查下去,那时候步珩是多么坚定地给杨泱看了高山上关于胡冬儿的视频,就是要激发杨泱的兴趣,让她继续靠近仓旻峡谷。
为了调查这件事,步珩不惜违背局里的终极指令,多次与焱音意愿相悖,甚至连血尸都做了。
可最后,步珩还是放弃了。
步珩不想让她还,见过了那场惨烈时常满目鲜血的他,不会。
“对不起......”
烫伤的双眼血流不止,步炎颤抖着双手帮她擦干了,又把火羽往她怀里塞,急促又慌乱,“不要说对不起,泱泱”。
“你是凭借这支火羽知道我还活着的吧?它都有什么作用?定位?监听?我只把它当成定情信物,不知道它还能调动三万烈焰军......”
“狡辩已是无用”,步炎一把掐住杨泱的下颌,抬高她的脸,他太讨厌那不断往外涌的鲜血,“你不配拥有它”。
“是我没有保管好......”
“这一生我只想把它送给你”,步炎放了她,替她擦了擦嘴角,按住她的衣襟,“最初,它本就只是个定情信物,定位的功能是有的,我从来没用过,你知道我的一生太长,后来再送给你,除了定情,我只是想以后方便找到你,不是为了监听”。
“我知道”,杨泱努力牵动嘴角,想笑一笑,“我一直都相信你”。
“说谎都不过过脑子”,步炎冷哼一声,又抬高了她的下巴,“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还活着的?又是怎么找到你的?你和步珩在火焰里说的话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给你火羽不是为了定位和监听,谁信?你信他,又谁信?”
下巴抬得太高,杨泱被血水呛着了,“如果你真用了,就不会去伽古道找我,三万烈焰军也不会......”
杨泱流下泪来,和着血贯穿了整个脸庞,“我不该怀疑你”。
如果是焱音,她就不该怀疑他一开始接近自己是另有所图,她不该怀疑他的。
几滴火热的液体打在她脸上,她听见步炎有些沙哑的声音,“是我不该怀疑你”。
“没完了是吗?”步炎的声音已经十分阴沉,“活该你饱受千年折磨”。
“你闭嘴!她要是有事,我要你人间蒸发!”
“不要......不要伤害他,不要.....”
大滩大滩的鲜血吐出来,糊了杨泱整个脖颈。
“你不要说话,我不伤害他。”
下巴上的血擦不尽,止不住。
可他下一刻又轻蔑地嘲讽起来,“你猜他为什么一直不承认自己就是焱音?”
“为什么?”
“因为他疯啊,步珩,阿山,我,或者步羽,你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他能附身,重不重生又有什么关系?虚弱一段时间,他就可以来找你,他可以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想是谁就是谁,他可以不在意,你可以吗?”
杨泱呛了一下,嘴里的血喷在步炎下巴上,“一段时间是多久?五十年?普通人的一生吧?”
浴火不能重生,他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附身,甚至无法保持清醒,否则,也不会等到五十年之后才报了血海深仇。
步炎的双眼烧得血红,掐在杨泱后颈的手指越收越紧,快把脖子给她掐断了,“步家人长寿,你以为他是愿意等的主?只要有需要,他才不管当时自己是谁,呵,说起来好像他也没那么爱你,不过是......”。
“住嘴!”
步炎脖子上青筋必现,用了很大的力在挣扎,“我怎么没有一刀杀了你呢?你再敢乱说,我要你生不如死”。
“同样是生不如死,你以为我会怕?”青筋下去,步炎眼里火焰腾起,“除了同归于尽,你没有别的办法”。
焱音第一次尝试吞并他,是在他和杨泱进高温区起腿骨那次,第二次试图吞并他,是凤凰林里燃香引蝶那次,第三次,竟然俯身在阿山身上为了替她出气联合起来揍他。
前后三次试图吞并都没有成功,焱音杀不了步炎,不管是不是在高温区、凤凰林,这一点焱音很清楚。
凤凰林里突然狂风大作,燃着的凤凰花漫天飞舞,箭雨一样扎向步炎眉心。
“不要!”
杨泱挣断了烧在一起的双手,扑到步炎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铺天盖地的凤凰花停在杨泱脑后,“泱泱,让开”。
“不”,杨泱埋在步炎脖子上,闷声道:“焱音,我会受不了的,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再受不住第二次了”。
伽古道上空那漫天的火焰,是上官离云生命的尽头,她当时就在那。
凤凰花停在空中,在步炎双眼燃起来时,纷纷落地。
杨泱紧紧抱住步炎,贴着他的脸在寻找,“不要躲,还差一点点,就都结束了。”
步炎偏到一边的头侧了回来。
杨泱摸索着吻了上去,霎时间体内血液翻滚,烈焰焚烧,没一会儿,步炎开始挣扎起来,杨泱死死咬着他的嘴唇不放,直到一团滚烫的气息完全渡入步炎体内。
两人身上的火焰红得滴血,泪珠浇灭了眼中的烈火,步炎声音有些发颤:“杨......泱......”
大量的记忆争先恐后涌入大脑。
心脏不在她身上。
伽古道一箭穿心,他死后,鲜血喷洒处长满了凤凰树,凤凰花开的地方就是火鸟的心脏,守护着他的尸体,谁也找不到,除了他自己。
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她不欠他什么。
那年初识,他被人追杀,撞翻了上山采药的她,一口滚热的鲜血将将吐进她嘴里,刺客追上来时,他趴在她身上,与她四眼相对,已经无力回击,从她身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是大夫,当然明白他的状态,使了老大的劲儿将他掀开,爬起来就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山下远近闻名的大夫,各位好汉且放家中哥哥一马,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必定倾尽全力。
这是把那些人当成了土匪。
山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劫郎中。
身在江湖,干的都是谋财害命的勾当,没人待见,肉体凡胎,生病受伤是常有的事,总要为刀尖上舔血的自己留些后路。
当时她掏出几包特制跌打创伤药以表诚意,哪知对方毫无江湖规矩,上来就砍,“你要是能有血丹,我们倒是可以放你一马”。
血丹,炼丹术士的终极梦想,得血丹者得长生,不过是江湖传说罢了,她当然没有。
眼看她就要一刀毙命,他挣坐起来,扑上去推了她一把,将将躲开那致命一刀,却不想正好把她推进了她自己撒出去的药粉中,立即与其他人一样,倒地人事不省。
有心之人放出消息,说是他手里有血丹,是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世上到底有没有血丹根本不重要,有人痴迷有人发狂,总有人会找上他,杀了他也只是那些江湖中人丧心病狂。
呵,心思曲折,一场江湖夺杀而已,撇得干干净净。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身上真有让人长生的内丹——凤凰血焱,被他吐进了她嘴里。
江湖术士爱搞邪门歪道,不知是哪个环节中了招,撞上她时他已经武力受制,无法施展,好在她是个善于用药的郎中,迷晕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那些招数在这个世上或许已经出神入化,但是对他来讲,不过是些小伎俩,他恢复得很快,顷刻间就将那群人碎尸万断。
因为,他吐进她嘴里的内丹弄不回来了,任他抱着昏迷的她引渡吮吸了多久。
内丹离体是大忌,从来没有谁活着弄丢过,一时之间,他也没有确切的办法将它再拿回来,他在杀或不杀之间犹豫时,她睁开眼喊了一句“快跑!”,就又晕了过去。
大概是药效过了,她醒来了片刻,又大概是承受不住体内的烈火灼烧,她又晕了过去。
他终究没有杀她,而是将她背下山细心照顾,打算另寻时机再取回内丹。
她一直以为当时他是中毒了,所以吐进她嘴里的鲜血才那样烫,顺着她的话,他说自己在那群人身上翻到了解药,已经没事了,她信了。
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兴趣,内心孤独,毫无涟漪,那些想方设法要害他的人一个都没放在眼里,经此一事,头一次有了生活的目标——拿回内丹。
她是个随性又不思进取的女子,认识他之前,最喜欢帮她哥哥采药,认识他之后,最喜欢带着他四处去帮她哥哥采药,明明医术不在她哥哥之下,却从来没想过要悬壶济世。
以她自己的话来说,有她哥哥在,她完全可以好吃懒做又贪玩,她要连着她哥哥的那份也吃了玩了喝了享受了。
她可以帮受伤的蜈蚣接腿,也可以因为嘴馋射杀健康的兔子,助过幼鸟还巢,也猎过山鸡。
烤出来的山鸡在跟他介绍说‘这也叫野凤凰’之前还是很美味的。
在她眼里,值得分享的,大到宇宙天空阳光,小到蚊子被拍死之前吸了什么动物的血。
她总是玩不够睡不醒又精力充沛,带着他走遍了所有她认为好玩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兴趣。
内丹是他自己吐给她的,即便当时他并不情愿,可后来他是心甘情愿的,即使没有当初的意外,他也会想办法渡入她体内。
他太想和她天长地久。
可是现在她已经气若游丝,大团大团的血从喉咙里涌出来,还放心不下,“泱泱是你......儿子,好好照顾他......”
步炎疯了一般扑打着她身上的火焰,“我知道,他是我儿子,你不要说话,坚持住”。
焱泱是他儿子,不分步炎和焱音。
步炎恨她,焱音爱她,从生物学上来说,焱泱的的确确是步炎的儿子,自家医院出的鉴定结果绝对不会错。
他也曾一度认为焱泱只是焱音的儿子,不过是借用了他的身体,大概她也是怕他这样认为,才一直要跟他说焱泱是他儿子的吧。
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她留下来,根本不是为了要弄清谁想杀她。
引追魂蝶那次,他差一点要了她的命,鲜血喷洒在凤凰树下,零星的记忆闪现在大脑中,他确定了她于他的特别之处。
起腿骨那次也才仅仅只是疑惑。
大概那时她也知道了。
他能记起一些事来,她又未尝不能?
或许她早就知道,步炎就是焱音。
步炎以为是霑衣夺了他的心脏,和杨泱亲密虽然管用,可惜始终没办法彻底拿回来,他以为要在火鸟丧生之地由她心甘情愿地还给他,摊牌之后依然要扮演焱音,就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心脏。
却不料,心脏根本不在她身上,而那内丹,也是他自己渡进她体内的。
血焱久扑不灭,步炎声音哽咽:“冠我之姓,以你之名,杨......泱......泱,焱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应该一起好好照顾他,你张张嘴好吗?”
杨泱拒绝他渡回的内丹。
步炎崩溃,“我不要内丹,衣衣,你不欠我,我寻了你一千年......”。
不要丢下我。
他当真没有用过那支火羽。
后来她把火羽葬在了云集山荒坟冢,八百年后步炎带着人去挖出来,才又送给了她。
杨泱残缺的双手携着烈火捧上步炎的脸颊,拭去他眼帘下的湿润,“那我还欠你八百年,我喜欢满世界到处跑,以后换我来寻你,如果八百年后,我还找不到你,你就把我忘了,以示惩......”
步炎急急俯身,堵了杨泱未完的话。
衣衣,我忘过的,忘记过许多次。
可我不死不灭,岁月那样长,总有记起来的时候,到那时,什么是惩罚,我也体会过许多次,再也不想尝试了。
一番努力依然无法将内丹渡入杨泱体内,血焱不同以往的火,越烧越旺,即便有他护着,终究是凡人之躯,杨泱随时都有可能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步炎魔怔了,话中带血,“如果你死了,我会拿火情局给你陪葬,我一手将它建立起来,就是为了寻你,你死了,我会亲手毁了它,还有步家......”
“步家是无辜的,焱音,我有罪的,我想一直陪着你,犯下贪念,如果我不研究长生之药,我哥哥不会死,你也不会被扣上那样的罪名,含冤千年不见天日,三万烈焰军也不会尸横伽古道......”
两行眼泪冲开面上的血迹,鲜血打湿了衣襟,步炎擦了一次又一次,怎么也止不住。
“焱音,步家无辜,我想和你在一起,姜沉也想和他的小郡主在一起,步璟云和蘭夕,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他们都想在一起”。
“你以为现在解了血誓,对步家来说就一定是好事吗?”
焱音猩红的双眼蒙上暗影,“我本来已经找到了别的办法,是......他不同意”。
只要焱音和步炎合而为一,收魂归一等于重生,将军所发血誓自然就解了。
是步炎不同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些邪门歪道,阻止他收魂归一不说,有时候竟还能阻止他俯身。
也正是因为那几次不成功的吞并,使得步炎联合步珩打起了杨泱的主意。
可惜焱音却奈何不了步炎,杀也杀不了,就像步炎说的,除非同归于尽。
焱音红了眼,“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总有办法的”。
多次吞并都没有成功,可上一回,他通过阿山揍了步炎一顿,通过步炎杀不了步炎,也不能收魂归一,通过别人呢?
多活了两百年的霑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即便这次无法浴火重生,焱音不死不灭,等到他恢复过来,有的是时间想办法。
而她体内有凤凰血焱,可是能长生的。
她说:“我还是赚了呢,以后有泱泱......陪着你,我不怕了......”
天边开始泛白,杨泱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开始慢慢消散,焱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火羽,挂到杨泱脖子上,悲鸣一声,一口咬住杨泱,冲天而去。
巨大的热浪掀翻了正在作业的消防飞机,鲜血飞溅,染红了整个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