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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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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然坐在窗前抄诗。
渐落起了雨,窗外吹来的风带走她脸上些许热意。
抄完最后一句,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随意将笔放在白玉笔枕上,转身示意侍女将纸笔收好,自己则拿起桌上的团扇边走边扇,又去捡小几上的荷花凉茶喝,尝了口又放下,坐在椅上拿手帕擦手。
她正准备起身去荷花池赏雨,然而一抬头,她要等的人就来了。
那人跟在白赦身后,微润的发下眼睛直直地射向楚昭然。
他期待又殷切地看着楚昭然:“叶小姐,上次的诗集你可喜欢吗?”
楚昭然现在这个身体叫叶昭然。
看到那张脸,楚昭然一时沉默,竟不想回话。
那人站在门外,等待着叶小姐如往常那般用轻柔的嗓音客气的道谢,却见她一反常态地失礼无视客人,那人疑惑。
白会收拾好纸笔到楚昭然身边给她添茶,提醒楚昭然。
“怎的如此一般。”白会没有听清。
“这般才貌双缺的畜牲怎么还敢在外面晃悠。”这次,身旁的白会听得一清二楚。
“……”您刚抄的诗集就是他送的呢。
看着刚拿过诗集的手,晦气。
眼见那人脸色越发凝重忐忑,估计已经在心中复盘自己一言一行是否有失礼之处,惹恼了佳人。
楚昭然不再晾着他,理理裙摆,起身朝门口走去。
楚昭然要对付的畜牲全名杨明杰。
论起来,这杨公子还算是叶昭然的远房堂兄,大她五岁。衣着整洁,衣襟平整无皱,头发一丝不苟的用木质发簪束起,用手将被浸湿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仔细,而做此事时他的眼睛一直望向楚昭然,带着寻常深闺女子未见识过的热情外露,垂在脸旁的青色衣袖又给他填上几分温和之感。
态度温和,举止文雅,那似有还无的热烈目光让深闺小姐忍不住心跳。
在缓步走向杨明杰时,楚昭然在心里简单整理了下两人之间的故事。
这个世界不是楚昭然的世界,她在二师兄渡雷劫时被牵连,一道雷把她劈到这个世界,回是回不去了,要活下来也有条件,那就是得帮这具身体的主人叶昭然报仇,就当交房租,并被迫接收了这姑娘一世的记忆。
即,身体使用说明书。
说明书上写了,她的报复目标杨明杰,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有志之士。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科考八年屡屡碰壁。从少年得志到无人问津,八年的时间太多的世态炎凉,他处事更加冷漠。
而叶昭然,一句话概括,天真无邪。
至于有多天真,大概就是觉得别人对她笑就是个好人。
叶昭然从小按照大家闺秀教养,平时接触的都是诗词歌赋,她也喜欢诗词歌赋,尤其谴仙居士的诗,更是到了痴迷的地步。而她也有天赋,豆蔻年华所做诗词就叫先生称赞不已,一手柳体也被追捧。
杨明杰是在第二次落榜后在元宵灯会卖字画,灯火阑珊处惊鸿一瞥遇见叶昭然的。
那时的叶昭然即将及笄,梳着双丫髻,如两只俏生生的兔子耳朵,正是纯真又婉约的模样,楚楚动人,不期然回眸一望,那双清澈明亮的瑞凤眼望过来,迷得杨明杰忘却刚讽过才子佳人的话本痴言,从此一心扑在这只玉兔仙子身上。
叶昭然起先还不明所以,有所防备,等得知两者远亲关系,相处便随意许多,觉得对方只当自己是妹妹。
得知他和自己一样喜欢谴仙居士的诗,叶昭然更是时常与之探讨研究诗句,每每觉得对方与自己见解出奇一致,如遇知音,十分开心,便以诗集赠之。
杨明杰便开始每月带一本诗集给叶昭然,叶昭然只当对方是兄长赠书,便收下研读。
但渐渐地叶昭然听到对方对自己心意,再得知平时送给自己的诗集是他卖字画的钱去买的,叶昭然既感动又无措,最后还是选择与他说清楚。
两人从相遇、到相识再到杨明杰表露心意,不过一年。
那天,杨明杰再来送书时,叶昭然一反常态将他留下,郑重拒绝了他。
杨明杰非但没有不满,只说知道配不上叶昭然,还安慰她喜欢是自己的事,他愿意为叶昭然付出,对她好,她若不安就将自己继续当做兄长。
可叶昭然性格单纯,见他如此更是内疚,只觉得自己伤害了他,把之前所收诗集全部归还,从此不再见杨明杰。
她想,自己不能接受杨公子,就不要耽误对方。
然而杨明杰不会放弃。
他先是锲而不舍地每三日一次送东西。
诗集不行就文房四宝、字画、字帖,还有外面的新奇玩意,每次都不同,不可谓不用心。
叶昭然坚持不收,渐渐的杨明杰好似也没了兴趣,不再送了。
刚松一口气,叶昭然就发现在诗会上有人窥视自己,那目光赤裸隐含疯狂,叫她心生恐惧,便不再参加外面的诗会,只赴一些无法推脱的宴会。
可是只要她出门,那目光就会出现。
炽热,疯狂,贪婪。
叶昭然怕极了,她本就胆小,现在更是抗拒出门。
门外有怪物。
小妹的异样引起了叶家大哥叶鸿轩的注意,从妹妹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心中有了成算,安抚好小妹后就出门去了。
叶昭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她在兄长的陪同下出门时,那道窥视的目光消失了,她终于获得久违的平静。
在那以后叶昭然有两年没再见到杨明杰的身影。
两年时间过去,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一家有女百家求,叶昭然的才女名头加上她那做卫指挥同知的大哥,叶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叶鸿轩左挑右选,不是这个太瘦就是那个太胖,总能叫他找出毛病。
总算见一个勉强还算顺眼,是一年轻千户,人也合他性子。
问过叶昭然,也没异见,便做主议亲。
谁料两家刚换八字,第二日,那牛高马大的千户就生起病来,不过数日,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叶鸿轩又相看两家,也是同样情形,人不是残了就是疯了。
“这叶家小姐八字太硬,克夫呀。”
“可不是,看她一出生,先是死了娘,再是没了爹,现在三个未婚夫都被非死即残,谁敢娶她。”
“不知道叶同知什么时候被……”
尽管叶鸿轩有意阻拦,有些话还是传到了叶昭然耳中。
她甚至听到有人说兄长之所以多年未娶妻,就是怕被她克死!
无人敢到叶家兄妹面前胡言,可之前来往亲密的伙伴都被家里约束,不让再多来往。
“昭昭不急,大哥一点找到是谁乱放谣言!”叶鸿轩又一次安慰她。
“兄长,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不然,为何三人接连出事呢?”
叶昭然打断对方,继续道:“小妹看嫁人着实无趣,也不想耽误他人,不如出家,不拖累哥哥,还能清静写诗……”
“这是什么话,你若不想嫁人,咱们就不嫁,总之是他们没有福气,配不上你,你想写诗就在家里好好写,为兄养的起你。”
待过了几个月,风声渐平,兄妹二人像往年一样准备过中秋佳节时,京城来的钦差到了。
这钦差乃是两年前刚找回的怀王世子。
传闻这位怀王世子待人温和,举止文雅,处理公事却严谨认真,不留情面,人又才华横溢,对查案颇有见解,故而现在官居二品,虽有怀王之故,却也有他自己能力出众的原因。
本在为与兄长过节被打扰而可惜的叶昭然,在叶府外看见钦差的脸,一时只顾着惊讶了。
杨公子!
来人冲她点头微笑,一如两年前。而叶昭然却发现对方不仅衣着变化,气质也更加贵气了。
结束了为故人重逢出神,叶昭然总算注意到对方与叶鸿轩之间的诡异氛围。
送走钦差后,叶昭然总算有机会问兄长态度异常的原因了。
叶鸿轩看着妹妹单纯的眼神,又忆起那人的手段,还有那三个不明不白出事的人,轻叹一口气将事情告知。
原来当初叶昭然梦里都在躲避的眼神,出自杨明杰,不,现在要叫他“裴镇”。
当初叶鸿轩将他大打一通,赶出了太平府。
本以为前一阵那三人是意外,如今看来并不简单。
叶昭然听后难以置信,在她眼中“杨公子”温文尔雅,她不能想象对方会做出如此有违仁义之事,可兄长不会骗她,叶昭然第一次见识到了人心的复杂邪恶。
接下来几日,裴镇没再出现在叶氏兄妹面前。
这天,叶鸿轩突然被外派剿灭流匪。
叶鸿轩之前也有剿匪经验,但这次匪患来得蹊跷,临行前他嘱咐叶昭然小心裴镇,若有事就去寻襄阳府的舅舅镇南候陆崇。
此次匪患距离较之前远,叶昭然在家中等待月余仍不见人影,不由有些担心。
期间知府夫人设宴,她借生病名义推脱过去,又以此谢绝访客,以免麻烦。
到第三十九日,终于等回了叶鸿轩,却是躺着回来的。
叶同知回程之中被残寇刺杀,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叶昭然呆立许久,脑中一片混沌,像是被人拿沸水煮成浑汤,而心口却像豁了一大口,空洞冰凉。
看着一向保护自己,如大山般可靠安心的兄长,一身血衣,叶昭然掐着掌心,强自镇定。
兄长保护了自己十几年,现在换她保护兄长。
叶昭然从未这么有条理地安排下人。
抬人、请大夫、烧水煮布、烧炭热铁、备烈酒,还要有人去向知府告备。
两个下人一同,剪去叶鸿轩身上的旧衣,一点点解开临时包扎的粗布,用时足足两刻。
叶昭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动作,眼睛都涩了。
此时大夫也到了,叶昭然退后,让出位置,趁着空挡给舅舅写信。
兄长伤成这样,难免内外人心浮动,府内她尚且能够应付,而府外,却有与兄长有私怨,对自己图谋不轨的钦差裴镇,若坐以待毙,难保他不会发难。
但那时的叶昭然不会知道,她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而现在,楚昭然芯的吸血小白兔版叶昭然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畜牲。
而畜牲,则眼含期待地望着红眼兔子。
显然,她走过来这一行为,给了对方不切实际的幻想。
看着对方恍惚的神情,红眼兔子开腔了。
她先是微微一笑,面庞认同初绽的白芙蓉,声音也如花叶舒展般轻柔,混着雨声一起,仿佛在对他说着情话:“再送,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