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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完) ...

  •   10点。
      酒店前繁忙热闹的街道空寂下来,人行道上偶有行人,车辆好久才过去一辆。
      依然是酒店屋顶的天台上,我翻着羽空抱上来的塑料袋,袋中大半袋都是七七八八的小零食。
      “……这么多零食你干嘛要去超市买啊,网购比较省钱啊。”我埋怨着:鱿鱼丝、魔芋爽、蛋糕卷、辣条……且多数物不美价也不廉,至少从袋中的那张超市购物回单上看是这样。
      “反正用的是我的零用钱,又没有花到共用开支,有什么关系嘛。”羽空在笑。“平时做家务你已经够辛苦了,但我工资比你还低……偶尔也让我慰劳一下你嘛。”
      “唉……还不是你做家务实在是在帮倒忙。”我笑着打了羽空一下。
      “惊喜还是有的,看这个。”羽空伸手从袋中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仿佛能闻到海鲜腥味——因为菜市场买鱼虾时最常见的就是这种厚实的黑袋子。
      “……这是什么呀,螃蟹?”我笑着问。
      “怎么可能。”羽空也笑,解开系着的袋口,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尊小型烟花。
      “现在城市不让放,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羽空用指甲划开烟火的塑封,走到天台正中放好。“只有二十响,卖烟火的大叔非说这个最好,坑了我整整五十块钱。”
      导火索被点燃,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我们快速躲开,靠在天台边缘的铁栏杆上,仰起头,等待着烟火的绽放。
      华丽的花树在空中盛开,我痴痴地看着,看那缤纷的色彩升空、绚烂、然后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间,两行温热从面颊上流过,我幸福地笑了,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事后的那一段时间,我曾无数次地反复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试图找出引发后续情形的、其实不存在的特殊状况。
      然而徒劳过后,我总是绝望地发现:当时自己真的没有多想什么。
      那只是非常普通地向前走了一步。
      我踩到了天台屋顶水洼旁的污泥——
      脚底打滑,我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正对着坚硬的铸铁栏杆——
      羽空反射性地向我靠来,伸手试图护住我的后脑——
      他也踩上了水洼旁的污泥——
      他在我背后仰面向下倒去——
      他的双手落在我的背上,一股力量从后将我向前推了出去——
      我趴着摔倒在地面上——
      背后传来人体重重撞在金属上的声响,然后是两声意料之外的金属断裂音——
      我刚好来得及回过头——
      羽空和他背后断裂的栏杆一起翻滚着掉了下去。
      这里是屋顶天台二十层。

      又是一年清明。
      重重的山雾在身周弥漫,就像很多人想要努力摆脱遗忘、却又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放下手中的祭品,怔怔地瞧着脚下的小碑。
      羽空葬在这里。
      这是一座我不知名的山村,林氏家族的起源地,村中虽然已经人烟稀少,但林氏宗祠与祖坟还在。
      这应该是林父身为现任族长的意思:即使羽空已经走了,他还是没能原谅他,祖坟里没有羽空的位置。这一座小小的坟茔,大约就是他和羽空父子缘分的最后道别。
      坟前有灰,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大概是他妈妈吧。
      在哪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从我可以到民政局登记结婚开始,也已经过去了三年。
      时光真是奇妙的东西,它能用最柔软的方式给你最疼痛的伤害,而你只能无奈地默默咀嚼。同时,它也以最不可抗拒的力量改变着一切,包括大多数在时光经过之前被认为是永恒的存在。
      我看看自己:时尚新品的风衣、价值不菲的首饰,还有身后路边那辆全新的跑车——与当初那个城中村仓惶逃出的小孩早已是天壤之别。
      “虎伏,过来,和妈妈一起拜拜。”
      车旁站着的小男孩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学着我的样子,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妈妈,这里面是谁呀?”虎伏奶声奶气地问。
      “这个不好解释呀,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和你说好不好?乖,你先回车旁边等一下。”我笑着揉了揉虎伏的头,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推。虎伏听话地向车旁边跑去。
      “你看,你儿子又大了一岁,却总是这种长不大的感觉,我好怕他以后会被坏女人骗呢,他名义上的那个爹也总是这么说。”我在墓碑旁坐下,看着路对面车旁边的虎伏,正在蹲着逗弄一株蒲公英,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的笑。
      “他最近又出差了,不知道去哪里,大概又是去放松了,也不知道是找二号还是三号。”我仰起目光,看向前方的远山。“不过没所谓,只要他妈还疼她这个大孙子,我就还能在那个家混下去……”

      那天晚上之后,我的月事就再没来过。
      这件事让我在悲伤的海底找到了一个游出水面的理由:我必须为羽空留下这个孩子。
      我从奶茶店辞职,入职了羽空生前工作宾馆的客房部。
      我忘记了,曾经什么时候,自己看过一篇关于非洲猩猩种群行为的科普文章:“……在发情期到来时,雌猩猩会尽可能地与多数雄猩猩□□,以便在产下小猩猩后,使更多的雄猩猩误会这是自己的后代,从而获得更多的养育资源……”
      虽然听上去比较荒唐,但我照着这个方法去实践了,而且很幸运地成功了。
      他并不在意我,因为他情人众多,而且很注意安全,从没有出过事,以至于当我以微隆的肚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前所未有地慌乱。
      原本他想用一笔钱了结,但我找到了他的母亲、我现在的婆婆。最终,我成为了那个家名义上的女主人。
      这是一出戏,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其中的角色,大家都很满意这个现状:他依然像以前那样花天酒地,只不过更加小心了;婆婆喜得大孙子,且儿媳妇贤惠体面勤俭持家;我获得了生活来源,甚至给虎伏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我知道这对他不公平,所以这两年积极备孕,争取给他家再添一个儿子。”我的表情渐渐戏虐。“大户人家不在意小钱,这几年零零碎碎我也攒下了十几万私房,即使万一有一天我被扫地出门,生活也不成问题,最多不过回到我们以前过过的那种日子嘛。况且。”我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在你的老师那里学画。他说我虽然没有天分,但顺利毕业用美术谋生没有什么问题。”
      起了点山风,四周的树冠沙沙作响,有如来不及倾诉的思绪,在两界相隔中溢出一丝丝凄凉。
      “我得走了,他明后天就会回来,我得准备好迎接他。”我站起来,拍了拍风衣的后摆。“明年见。”
      “妈妈~你看,蒲公英~!”
      虎伏举着刚刚撅下的蒲公英向我跑来,像极了阴郁的天幕下并不存在的阳光。

      五一小长假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地方。
      包括那座城中村的所在,附近一大片地全部被同一集团竞标到手,先期拆迁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用不了两年,这里就会是市中心首屈一指的黄金商圈,各种预售认购早已经挤破了头。
      我靠边停车,站在曾经的村口向内看去。一片废墟里,能勉强辨认出的,只有还没来得及被推倒的、五间房距离的小菜店。原先我和那个女人长住的那栋小房子,早已经被工程机械碾成了一堆建筑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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