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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元佳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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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夜,位于皇城西侧颁政坊的师府也热闹了起来,家丁与侍女在院子里挂起了彩灯,老执事着家丁在大门口也挂上华灯,转身回院子时恰好撞到了正准备出门的师夜光。老执事忙侧身让道,“少爷走好。”师夜光点了点头,径直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师夜光出去,有几个胆子大点的小声议论起来:“少爷不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么?怎么也会出去看花灯?”
“你傻呀,八成是又有什么妖魔要作孽了,少爷出去降那妖魔。”
“妖魔?怎会?哪有那么大胆子的妖魔敢在上元节作祟?”
“该是去办朝廷的要事罢。”
“今天可是放假的,什么事都不会在今天办呀。”
“那是受皇上邀请去赏焰火了?真好!”
“……”
“咳咳。”老执事过来咳了两声,下人们才收了声,匆忙散开,各干各的去了。
师夜光会出去,自然有他非出去不可的理由。皇帝让朝廷百官每人出一个灯谜,自然也有师夜光的一份。在师夜光的预料中,今晚将会有一场好戏,与他出的灯谜无关,只不过猜出他灯谜的人,有幸与他共赏这一出戏。
师夜光策马从长安城西走到长安城东,横穿了大半个长安城,来到兴庆宫附近时,已过了子时。焰火已经结束了,人潮散去了不少,笙歌却不曾断过,街边被灯火照得通亮的画楼里,不断传出莺言笑语靡靡之音。歌台上仍有三四女子燃灯而舞,惹得楼上凭栏的王孙公子拍手叫好,纷纷抛下玉缠头。
师夜光将马交给看马人拴好,来到挂灯谜的灯架前。许多灯已经被取走了,师夜光望了望几近空了的灯架,没有找到自己出的那一道灯谜。
被人取走了?师夜光唤来一旁管灯谜的一个小吏问了后,那小吏拿着册子翻来翻去,皱着眉头找了半天,最后苦着一张脸道:“师大人,确实还没有人来猜您的灯谜,您瞧我这,什么都没登记有,至于您的灯……”
师夜光摆摆手,示意那小吏退下,自己又绕着那灯架转了一圈。掐指算了算时辰,再过不久,好戏就要开场了,看来这一场好戏是要独自欣赏了。
思踱间,眼神滑过那一片深色夜幕下的火树银花,灯影彤彤下,谁安静地靠在树干上,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远方,华灯艳影歌舞升平尽收眼底,却不能在他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像是快要睡着了。
再一眼,师夜光看到了一盏熄灭了的灯,在一树灯火辉煌中孤零零地垂在伸手可及的枝头上,和其他亮着的灯一起摇曳着,走近去看,“暗虚”的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在星则星微,遇月则食”。
“可以解释一下吗?”师夜光取下灯,手伸向那个靠在树干上半睡半醒的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啊?”那人茫然转头,眼神从迷茫到些微的惊异,最后是漫漫笑意,一双碧瞳被灯火照得清澈透亮,师夜光甚至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却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这灯谜出得着实有些怪呢~”酥软的声音绵绵送入耳,“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谓暗虚。在星则星微,遇月则食。这是张平子在《灵宪》中关于月蚀的记载罢?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出灯谜的,莫不是想传达什么消息?嗯?”
师夜光静静地听他把话讲完,对他最后的问题不置可否,却问道:“你怎知我要你解释的是这个?”
“啊?难道不是吗?这不是师大人出的灯谜?”
“是我出的。”
“那你不是让我解释灯谜,还能让我解释什么啊?”安碧城嘟囔着嘴,有些不满地看着师夜光。
师夜光看安碧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主动坦白妖石的事,他也不急,悠然地抬头望天。浩瀚灯海把夜空照得格外明朗,连不多的几片薄云也能映入眼帘。星辰闪烁,拱卫着一轮圆月。
安碧城见师夜光半天不说话,也跟着他一同仰望天空。圆月狡黠,银白如镜。那么完美的一个整圆,却忽然间好似被蚕食般,不易察觉地缺失了一些。安碧城淡然地笑,扭头去看身边的师夜光。师夜光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神情亦是淡然。
“你早就知道了罢?”安碧城问他。
师夜光依然望着那月,“只是我知道而已。”
“月……月亮!你们看!”此时周围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月亮的变化,对街画楼凭栏处,一女子神色慌张的指着月亮,扯着嗓子尖叫:“是天狗食月!”
丝竹奏乐戛然而止,舞姬收了翻飞的霓裳,王孙公子放下送到嘴边的酒杯,连街边的小贩也停下手中的买卖,纷纷抬起头循着月亮望去。
一时间,原本纵情欢乐的人们,有的沉默了再也不说什么,有的神色焦虑地与旁人窃窃私语,更有的神情惶恐险些就要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月亮不停地拜。
只有两个人仍神色淡定,并肩站在一处,望着那已经变得暗淡无比的月亮。
“上元节有月蚀,是很重要的异象罢?处理不好,可是会惑乱人心的。”
“所谓天有异象,则命有异数,实则蛊惑人心,你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异数之论,不过有心之人物尽其用罢了。”
“好一个物尽其用!难得有星占术士不信天命的,师大人是我遇到的第二个。”
师夜光终于低下头转过来看他,“哦?那第一个是……”
“是我~”安碧城一双笑眼弯得像月牙。
师夜光忍不住,终究还是被他逗乐了,嘴角抽起了些弧度。
“司天台有蛇妖作乱,南宫说告诉我,是你让他把妖石带进司天台的,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啊?南宫大人指名道姓说是我了?”
师夜光想了一下,还是点头。
“哦~这样啊~”安碧城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我怕那妖女出来祸害人嘛,带到司天台的话呢,嗯……有师大人镇着,说不定她害怕,就不敢出来了。”
“那蛇妖伤了司天台的人。”师夜光的脸一下冷了下来。
“那就不关我事了。”安碧城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仰起脸迎着师夜光冷峻的目光,“师大人既知那是妖石,为何却还让它安然留在司天台?”
师夜光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安碧城,安碧城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望了半晌。其实师夜光自己也想不明白,是当时小看了那蛇妖,料定她做不了什么?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自己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想要一探究竟?
想不清楚,也说不明白,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安碧城却忍不住了,见师夜光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免得意。
“石头能顺利留在司天台,你就稳赚不赔,又是什么意思?”
安碧城一听,心里乐呵了:连稳赚不赔这话都帮我带到了,南宫说果然不负我所托~~
“咳~”安碧城清了清嗓子,两眼弯弯笑得像月牙儿,很认真地向师夜光道:“石头能留在司天台,就说明我有机会能巴结上师大人,一巴结上师大人,以后做买卖那就是官商勾结,稳赚不赔啊~~”
安碧城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说得神采飞扬,不亦乐乎,似乎天上马上就要哗啦啦地掉下无数开元通宝,等着他拖个麻袋子去捡。
师夜光觉得他的这个样子有趣至极,忍不住想笑,却又不大好意思笑出来,只得强忍住,“我凭什么让你巴结?我对钱又不感兴趣。”
“啊?你对钱不敢兴趣啊?那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
“那你是答应我了?”
“我有说过答应你吗?”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
天上,圆月再次露出了光洁的脸,薄云三两片,淡淡月晖素净泠然。地上人情绪又都随之而起,不多时,奏乐再起,酒盏送迎,却再不似先前般肆无忌惮的喧嚣。
一个买面具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东瞧西看,忽然眼睛一亮,拨开重重人墙朝一个戴面具的人奔去。
小贩冲到那人面前:“公子请留步,可算让我找着您了。真不好意思,刚才卖给您那面具,不能卖,我一时给忘了,真对不起,我给您退钱,您把面具还给我罢。”小贩大概是急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戴面具的人却看着小贩,无动于衷。那小贩多瞧了两眼那戴面具的人,却不像是先前买他面具的胡人公子,可戴着的那面具明明是他卖出去的那一个,这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错,面具的额前位置画有烈火云纹,是他家娘子从青龙寺方丈那求回来的,出门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连着其他要卖的面具一道带上了,才回到家中就让他家娘子给训了一顿,方想起是买给一个胡人公子了,急忙出来找。
可眼前站着这人,明明是个中原人呀?小贩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带着面具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一只手把面具取了下来,却没有要把面具给小贩的意思。小贩忙把钱掏出来,“公子,这面具确实是一位胡人公子从我这买的,一共是一十五贯钱,他是您朋友罢,不信您就问问他,我把钱退给您,要是少了,我的店面就在东市市署旁,您到那找我要去。”
拿着面具的人却道:“这个面具是个邪物,现在不能还给你,真想要回的话,明日到司天台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