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瞿昙世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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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昙大宅西面的小院落迎来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声蝉鸣。今日难得清闲的荀假，瞿昙吃过午饭坐在小院子的假山旁小憩。假山上“凸凸”的冒着清泉，水花儿溅下来打在身上就是“嗖”的一阵凉。瞿昙听着蝉鸣，喝着仲儿端来的清爽酸梅汤，享受着这份清静闲暇。
“什么味道这么酸酸的？”
熟悉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瞿昙都懒得抬眼，回道：“酸梅汤，没你份，喝完了。”
小院落西面的墙头上，南宫说正扒在上面，“骗人，明明还有小半碗。”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墙头一跃，跳到了墙边的一棵树上，动作相当娴熟。
瞿昙拿起那小半碗酸梅汤一饮而尽，“这下没了，死心吧你。”说罢把碗放到手边一条人工挖的小水沟里，碗顺着水流一直流出了小院。南宫说抱着树，悲悯地看着那碗飘走。
瞿昙得意洋洋的靠在假山上，正准备打盹，却听得那边传来南宫说“哎呀”一声，接着是一声闷响，瞿昙睁眼回头一看，只见那南宫说躺在地上，正扶着腰呻吟，显然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瞿昙虽然嘴上骂着，却急忙起身过去将南宫说扶起来，“为了一碗酸梅，至于着这样嘛！”
南宫说一脸委屈，抓紧机会把头蹭在瞿昙身上，“不是为了酸梅汤，就想找个借口过来看看你，我没向六小姐提亲。”
“不是老六，是老七。”瞿昙顿时没了力气，扶不起来南宫说，索性坐在地上，“……你爱向谁提亲，关我什么事。”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刀子嘴豆腐心。”南宫说头还蹭在瞿昙身上，发现瞿昙没反应，更加使劲儿蹭。
“什么豆腐心，是你在吃我豆腐吧。”虽然这么说，瞿昙却没把南宫说推开。
“谁让你过来扶我，”南宫说把瞿昙领口都蹭开了，“你身上，都是酸梅汤的味道……”
瞿昙一记敲在南宫说头上，之后就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南宫说吃疼，又被他搂的喘不过气，“怎么了？”
“……”瞿昙只是一直搂着，不说话。
南宫说就由得他这样搂着，手上抓紧机会在他身上摸了个遍。
“老四，你过来一下。”
等等，这声音……
瞿昙心中大惊，赶紧放开搂着南宫说的手，一脸黑线的看向院门口，那里正站着——瞿昙悉达，他的父亲大人。
南宫说倒是自在，还嘻嘻哈哈的跟瞿昙悉达打招呼，“师傅好，我过来转转~~”
瞿昙悉达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南宫说招招手：“师傅走好。”
瞿昙踹了南宫说一脚，自己赶紧跟了过去。
……
“你长大了。”
瞿昙悉达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挡住了阳光。瞿昙一直低着头思考着如何跟父亲解释，父亲突然来这么一句，他倒不知如何开口应对了。
瞿昙悉达继续道：“你和南宫……哎，我早该知道的。当年，你在长安城外迷路，是他带你回来，他以此为机缘拜入我门下，”瞿昙悉达转过身来，“现在想想，这些年来，他也是和你亲近，跟你的几个兄弟却不甚来往。”
“……”
“为父这次专程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瞿昙家的将来。”
阳光洒在瞿昙悉达花白的头发上，瞿昙觉得，父亲似乎比印象中的要苍老许多。
“家中的几个兄弟，只有你在朝中为官，这次圣上要修订新历法之事，你要为司天台争取，无论如何，要让瞿昙家的人参与进此事。”
“孩儿明白。”
“你……哎，”瞿昙悉达叹了口气，“你可还怨为父没给你取名字？”
“当以家族名声为重，孩儿知进退。”
生分的父子对话不过进行了寥寥数句，瞿昙早习惯了不被家人重视，这次父亲专程来找自己，却一点感觉不到开心。瞿昙心中知晓，家族声望永远比他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要重要得多。
瞿昙悉达是深感自己老了，原还以为自己在朝廷总还有点影响力，却被皇帝的一盘冷水泼得气焰全无。深感无力之际，宫中的旧部前来捎消息，言是皇帝猜出了有人向瞿昙悉达扇风，并且对这个人很感兴趣。瞿昙悉达一思踱，倒想出了条“借花献佛”的妙计。
瞿昙悉达活了一把年纪，也不是个任人唆使的傻子。安碧城前来劝他出山，他也猜得出安碧城是想借他之力为司天台争取，至于为何一个西市商人会和司天台扯上关系，他还看不出门路，却也不在意，反正目的一样，就算是坐在一条船上的。既然皇帝对他感兴趣，自己做个牵线人，一来取悦皇帝，二来借安碧城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谓一石二鸟。
瞿昙悉达上门拜访水精阁的时候，安碧城是有些吃惊的。这吃惊源于他低估了皇帝，并且日后，他还将为此付出代价。
“您的意思是……要引荐我进宫？”安碧城靠在缠枝莲底纹堆绣牡丹的锦绣倚枕上，碧绿的孔雀羽扇掩着朱唇，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瞿昙悉达虽然对他庸懒的态度有些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陪着笑道：“正是。”
“安某何德何能，敢劳烦瞿昙大人？”
“怎么能说劳烦呢？为圣上推举贤能之人本就是臣子的份内事。”
“分内事……好，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安碧城想到过皇帝会猜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却没曾想过皇帝竟还要见见他这个幕后推手。一出戏唱出来总有人想知道背后的写戏人是谁，特别是在戏本不错戏子却不够出众的情形下。
安碧城进宫拜见皇帝时，皇帝正在太液池北面的含冰殿内。殿内的两侧放置着两排青铜大鼎，鼎中则是冬季里太液池结冰时被凿出来保存在地窖里的冰块。
安碧城进来时，不禁打了个哆嗦。先前一路从西面的翰林门进来，在宫中不能骑马，更不可能有步辇坐，只能靠步行。兼且临近正午时分，太阳可谓恶毒，安碧城的背后早就湿了汗。一进入这含冰殿，寒气忽而沁入湿了汗的背脊，不打哆嗦才怪。
皇帝慢慢地抬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行礼的安碧城，缓声道：“免礼罢。”转而向旁边侍立的宫女：“去取布巾来给他擦擦汗。”
“谢陛下。”安碧城站起身，接过宫女呈来的布巾，一摸，顿住了。以他多年经商的眼力和手感，在瞬间判断出这是极品的天蚕凝碧绢巾。柔软细腻的冰凉触感，天然碧绿的光洁色泽，不愧是皇家物件，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喜欢吗？若是喜欢，朕可以赏赐给你。”皇帝微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安碧城的反应。
安碧城这才反应过来，忙把绢巾放回宫女的呈盘上，忘了自己还没擦汗，“小人岂敢无功受禄。”
“朕给你机会，你想给朕立什么功？”皇帝从座上站起来，缓步走到安碧城跟前。
安碧城晃了晃神，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原先想好的长篇大论的措辞都没用上，既然皇帝这么开门见山，安碧城也不客气，“小人想参与修订新历法。”
“朕准了。”
安碧城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这皇帝也太随意了，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皇帝取过方才的天蚕绢巾，顺手就把安碧城额上的汗珠拭了。
“谢，谢陛下。”安碧城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不必怕，朕有不会吃了你。”皇帝笑了笑，有道：“朕是看你够聪明。朕说过，朕喜欢聪明的人，你可还记得，安老板？”
安碧城记起那次皇帝微服到水精阁来取金面具，“记得，陛下当时说‘聪明，又漂亮，陛下最欣赏的就是这种人’。”
“对，还有漂亮，你记得比朕还清楚。”皇帝又笑了起来，看了看手中的天蚕绢巾，“这颜色朕也喜欢，还有就是这青瓷，”皇帝手指了指附近几案上摆着的一个秘色瓷瓶，“碧绿的颜色，很美。”
“是，很美。”安碧城有些无力，这皇帝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话题扯得老远。
“你的眼睛也是碧绿的。”
安碧城吸了一口凉气，“陛下不过是觉得新鲜，西市里胡人多得是，哪天陛下有兴致再微服出宫了，小人给陛下介绍介绍，东街龟兹馆的胡姬，胡旋舞可是名动长安……”
“好，安老板的这个邀约，朕是记下了。”
……
安碧城从含冰殿出来时，太阳依然毒辣。这一冷一热的，安碧城直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上风寒了，后又想想，兴许是肚子饿罢，还没吃午饭呢。安碧城跟着领路的仕宦，走了好半天才走出宫门外，自己都快觉得撑不住了，待看见来时的马车还等来宫门外，安碧城长出了口气，心里感激这好心的车夫，待会儿得多付他点银子。
临上马车前，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安碧城回头，果然是师夜光。
“听说陛下召见你。”
“是，这不，才刚出来。”安碧城不自觉地按了按仍有些发昏的头。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师夜光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不热，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这还不热，你瞧这日头，都快把人烤熟了。”安碧城天上的大太阳道。
“我不是说天气不热，是说你不热。”说着又伸手探了探，“比我的手还凉，居然还出汗，肯定是病了。”
“是饿了吧，还没吃午饭呢，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个烤饼。”
“……这附近也没吃饭的地方，到我家里来吧。”
“啊？”
安碧城傻了。他发现，今天自己傻了很多次。拍了拍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说不定在做梦呢。一定是在做梦，不然师夜光怎么会拖着他的手，还把他拉上马。
“等等，还没给车夫付钱呢！可不能让人家白等这么久……”安碧城这才晃过神来。
“我已经付过了，扶好了，要走了。”
“连钱都付了呀，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上天保佑我不是在做梦！”
“你说出来了。”
“我说出来了？”
“我听到了。”
“……”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瞿昙世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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