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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风流如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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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八岁起,就在“桂禧苑”里做奴仆,干着最下等的差事,却动辄就要挨骂挨打,楼里的花娘们,不能反抗自己的命运,却总是把不满发泄到她身上。
她记得她是建康南氏,南冶将军的嫡女。
那年父亲出征襄阳,两个月后没了音讯,母亲不甘每日没有希望的等待,披甲带了一队精锐护卫去寻父亲,之后也没了音讯。
她从出生起,就是男孩装扮,可能父亲怕树敌太多,仇家会知道南家底细,所以留了一手。也是为她日后能活命留了余地,外人都只知南将军育有一嫡子,却无人知晓,南将军如此做,是为了保护他唯一的千金。
那日天很暗,云很低,压抑的人要喘不过来气,她在凉亭习字,却总也写不好,心绪不宁。
回头看,已写了满满一地的“精忠报国”,却总是不得要领,让她不满意。
这四个字是父亲教给她的,她还不懂什么是“精忠报国”,但父亲教的,总是好的,她可能是太过于思念父亲母亲了。
刚回过神,便见乳娘急忙跑来,拉起她就跑,边跑边颤抖着哭,说“小姐,快逃命吧,官兵来抄家了。”
在府里,除了乳娘,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乳娘更是从未唤过她小姐。
如今这是怎么了?
刚想要问乳娘,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只见侧面走来两人。
那时她年纪小,并不懂世事多无常的道理。后来才觉得那个背光走来的人的坚定眼神,是日后支撑着自己在秦楼楚馆里活下去的力量。
她回过神,看着自己手上的托盘,里面放着一壶刚刚冲泡好的蒙顶甘露,四个豆青色的汝瓷梅花杯倒扣在盘子里。
管事的让她去给一个客人送茶,她便不敢懈怠的紧忙去了。
近来管事的嬷嬷对她也是殷勤了不少,不似从前动辄打骂,最近派给她的活也轻了,前几日,更是给她置办了几身新衣服,换下了以前的粗布裙褂,她想着,觉得日子也还不错,至少她还活着。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管事的嬷嬷已经把她给卖了。
她刚端着茶进到房间里,还没来得及把托盘放到桌子上,门便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她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一个长相极丑的男人,扑上来就抱住了她,她大喊救命,却无人理会,这里是后苑的一处厢房,门口又有人看守,她知道她被卖给了眼前的人,他们收了钱,是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慌乱的拉扯中,她抓住了他的手,用尽全力咬了上去,他吃痛的放手,她得到机会拼命的向窗户撞去,她知道,如果她撞不开,她就会失去清白。
她想,父亲半生戎马,征战沙场,母亲更是名门之后,贞洁烈女,她不能让人毁了清白,如果撞不开,她就只能撞死在这间屋子里了。
不知是她太过用劲,还是他们觉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并未过多防备,窗户竟被她撞破了,她从窗户上摔了下去,瘸着腿慌忙的逃跑,却不想摔倒在匆忙赶来的脚步里。
她微微定神,见眼前是一双藏青色的靴子,鞋帮上用金线绣着两朵如意云纹。
他俯下身,问她“受伤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还没来及回答他的问题,只见“桂禧苑”的嬷嬷,小厮来了好多人,当然,还有刚才的男人。
“哎呀,桂禧苑的丫头不懂事,惊扰了这位爷,我在这里给爷赔不是,我马上命人把她带下去。”嬷嬷说着,已有两个小厮上前来要拖她。
“慢着,这丫头和我有缘,我买了,去拿她的籍契。”宋知同说话间,他身边的随从已备好了一叠银票。
刚才的男人听到这里,本就生气的脸变得铁青,“这位爷看着也是有身份的人,就算不懂规矩,也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吧?”
嬷嬷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觉得谁她都得罪不起,只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各位爷,都是误会,不要伤了和气。”又对着宋知同道“这位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从得到宋知同的示意,随嬷嬷离开,去了不远处。
剩其余众人都面色紧张的观望着,对面的男人,恶狠狠的瞪着他,却又面露一丝鄙夷不屑之色,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宋知同一个人神情安然自若,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旁的嬷嬷对他的随从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那位公子是宰辅大人贾似道的侄子,你们惹不起,我更惹不起。”
那人没有说话,从腰间拿出一块腰牌,待嬷嬷看清令牌上的字后,马上面露惧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那随从才对她说,“去拿籍契。”
待他二人回到众人处,嬷嬷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拿这位姑娘的籍契。”
宋知同已转身准备离开,他的随从将她从地上搀起来,跟在他身后。
那男人并不甘心,“你觉得,你今日能带走她?”说话时已有几个人准备拦他们的去路。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回头,说“能。”
听见他那坚定的回答,看清他那坚定的眼神后,她才认出他,就是当年救她的人。
当年刚见到他时,乳娘本能的将她护在身后,她从乳娘身后探头看他,只见他对乳娘说,“我来救南将军的公子,如果你肯信我,便按我说的做。”
乳娘怎会信他?乳娘没有说话,只是把小小的她拼命的往自己身后藏。
接着又听他说“我知道南大将军是忠君之士,我也相信南大将军不会背君叛国,如今南府要被灭门,公子留在这里只会惨死,交给我至少会有一半生的希望。”
不知是他说的真挚诚恳,打动了乳娘,还是乳娘当时已别无选择,她将她从身后拉出,交给了他。
并对他说“南将军膝下并无公子,只此一千金,当初将军和夫人担心仇家太多,日后若遭不测会对小姐不利,才谎称南家生的是位公子,如今奴家将小姐性命托付给公子,万望公子如公子所说般信将军为人,能护小姐周全。”说着乳娘跪地,向他重重磕头。
宋知同听到乳娘如此说,刚开始也很惊讶,后来便心生一计,对她说“你家小姐有女装吗?”
“有,夫人每年都会为小姐准备一套,只是从未穿过,也从未让人见过,在小姐房间的暗格里。”
“那好,我带她去换衣服,你去找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扮作她,如今南家满门都得死,能救出你家将军的唯一血脉,也算是你们的功德。”
当时的她并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听出南家的人可能都要死,也不知父亲母亲在何处,是死是活。
她只知道她刚想要哭的时候,他阴沉着脸说“不许哭。”
她惧怕的没有再哭出来,跟着他换了女装,他把她的头发匆忙的散开,笨拙的为她编了两个小辫子,就带着她离开了。
走到门口,盘查的官兵问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南府的人?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令牌,对主事的说“听闻南府出事,我来接走寄养在南府的故人之女。”
眼神那般坚定,不容他人质疑。
离开时她看见乳娘被捆绑着和南府所有下人一起跪在门口,身旁还跪着一个被堵着嘴的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穿着她平日里穿的衣服。
乳娘一眼都没有再看她。
他紧紧的拽着她的手,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被他拽上一辆马车,然后凶狠的告诉她“如果想活命,就忘了你以前的名字。”
不知是太难过,还是哭的太累,走了不多远,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她就已经在“桂禧苑”了,她只记得他说的,如果想活命,就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和他那说要救自己时的坚定眼神。
这么多年,她就是靠着他当初坚毅的目光,在心里生出很多力量,还有希望。
如今再见,他就如同一副水墨画,不那么鲜明,却足以让身旁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纵是风流如画,却也风骨难拓。
那个男人的人刚想拦他们的去路,“桂禧苑”的小厮得到管事嬷嬷的示意,又拦在了那些人和他们三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再动,独他们三人离开了“桂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