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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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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难民入兰陵,京中又生一事。
某夜月色如水,天际忽现微光,钦天监观之,原是荧惑守心之兆。
钦天监恐极,即刻上报陛下。
“陛下,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微光。荧荧火光,离离惑乱,此为不祥之兆啊。如今西部旱灾,殃及民生,流民四处迁徙,此为乱象。臣又见西南方涌现天子之气——”
——西南方,祁言封地。
祁天佑陷入沉思。
移居甘泉殿已半月有余,他拒见群臣,独钦天监和道长例外。本想修仙之事将成,谁知时间流逝,倒越发乱了起来,扰他心境。
道长曾言:陛下,修仙重在静心,便不能多问凡尘事。
祁天佑听言,置之不理,悉数交予监国者。徐儒在,他会安心许多。
他欲不问凡尘事,偏偏关键之时,将祸及己身,他如何能不问。修仙固然重要,但他求长生不老,不过为谋万世为皇;若这皇位将受威胁,修仙又是为何?
先为人皇,再谈修仙。
祁天佑又想起夜间常梦之事。黄帐飘飞间,宫殿满皇城,他四处逃窜,为人所追杀。偏偏求救无人听,昏昏夜色下,未来护驾者。
每每惊醒,冷汗直冒,呼吸愈发急促。
一日梦之为巧合,二次梦之,暂作忧虑;多夜梦之,又有何兆?
以及钦天监所观,莫非是预兆么?
祁天佑往后一趟,轻轻揉了揉眉心,他觉得精神愈发不济了。
“福临,你去点上安神香。”
祁天佑吩咐。这是道长所送,平心静气之用,有助修仙。
福临躬身:“是。”
袅袅烟气从金黄色的香炉盖间的缝隙间散开,渐渐淡在视线中,化作浓重的熏香味,散落在房间的角角落落,充斥鼻尖。
祁天佑闻之,身心渐安,疲惫感如退潮之水,一点一点平。
他恍惚,如有醉生梦死之感。梦中天光永明,他升入云烟之中,见霓裳为衣风为马,仙人挥袖间,烟霞做了彩色。
纱帐掩映间,声音轻若飘絮:“传朕旨意,召景亲王回京。”
*
乐苒随陆遇一同前往甘泉殿,行至偏远处,人声愈发静。夏日炎热,此处绿色郁郁,风过树梢,传来沙沙之曲。
福临在殿门口守着:“陆将军,今儿个怎么到这儿来了?”
“福公公,臣有事求见陛下,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福临为难,他望一眼寂静矗立的甘泉殿,笑道:“陆将军,陛下有令,不见任何人,老奴怕是不能传达你的意思。朝中徐太傅监国,任何疑问之事,当去劳烦徐太傅啊——”
陆遇笑,不再强求,携乐苒离开。
长廊环绕,陆遇回头,望那座影影绰绰藏在绿林深处的宫殿轮廓,目光沉沉。他退至一旁,让宫人依序行。
陆遇冷声道:“我们夜间再来。”
甘泉殿每夜都会有太监和宫人过来打扫卫生,陆遇和乐苒混在太监中,低着头,随福临进去,依福临吩咐,仔仔细细打扫殿内卫生。
陆遇和乐苒入了寝殿,以擦玉瓶之名,渐渐移至祁天佑身旁。祁天佑正背靠龙椅,闭目休憩。
乐苒以余光观其面庞,不忘手上工作,轻拿轻放,恐玉器撞击叮咚声,吵醒祁天佑。
寝室内未燃烛火,昏暗一片,纱帐掩映间,遮了人形。
细微摩擦,是轻轻脚步声。
寂静一片,玉器清鸣。
“谁?”
乐苒心惊,她背过身,唯恐祁天佑睁开眼睛瞧她。她换了服饰,混在太监中,福临顾及不到她;若是亲眼见之,必能认出来。
乐苒掐着嗓音:“陛下,福公公让我们来打扫卫生。”
“嗯。”
祁天佑浅浅应声,遂不再问。
乐苒竖起耳朵,久久不闻动静,心下放松。
乐苒朝陆遇点头,两人来到香炉前。看着袅袅旋转的轻烟,乐苒微蹙眉。她让陆遇做掩护,从胸前掏出一块手绢,轻轻拿起香炉盖,捡了一些香屑放入手绢中。
珠帘玉屏,乐苒和陆遇徐徐穿过,回到厅中。
平安回了校场,乐苒和陆遇宿在书房。
陆遇问:“可看出什么来?”
乐苒摇摇头:“房中昏暗,远观之,看不真切。陛下神色安定,自面相来看,身体无恙。若再细问,需问诊。”
乐苒却知道,问诊之事,是为不可能。
其一,她无问诊的机会,陛下不召见太医,更不会由她相看;其二,亦是重中之重:陛下信道长之言,沉浸在长生不老的美梦中。美梦将成,此时此刻,谁都唤不醒。
乐苒虽不能明白陆遇的万分小心,偌大皇宫,当真有人敢明目张胆害陛下吗?
她不敢笃定于此,却也知道,陆遇是陛下的亲信,负责保卫陛下安全;如今半月不见,不知情况,他不能心安。
陆遇道:“修仙之事,多为无稽之谈。陛下信之,我却不能信之。”
乐苒一笑,她亦认可陆遇:陛下渴望长生不老,已病入膏肓,深信而不疑了。偏偏鬼怪仙神之说,历来为人所传颂,却最真假难辨。
信者信其有,不信者知其无,全在一心而已。而此心,或有惧意,或为贪念,或为信仰,总有一个愿意去相信的理由。
乐苒拿出手绢,摊开,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捻起一撮香屑,放在鼻尖闻了闻。
方入殿中时,她便觉此味有怪异之处。
陆遇急问:“香味何异?”
乐苒放好,擦干净手:“陛下平日用香吗?”
陆遇摇了摇头:“唯难安枕时,才用安神香。”
“此香有安神之用,味道却过于浓烈——”乐苒心有千斤愁,“我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