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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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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结束后,池珩终于来了书房。按照池明远的嘱托,他打开暗格,从中拿出小盒子和一封书信。
盒子外刻栩栩如生的鸳鸯图,深棕色以古韵味,泛着淡淡的檀香。
池珩拿起书信,上有“君琢亲启”四字。
他有不好的预感,拿信的手微微颤抖,终于选择打开。翻阅之,所持之念,轰然坍塌。纸张脱落,轻飘飘晃在书桌上,池珩惊诧。
怎么可能?
他——
不是谢家子?
他生于万阳,长于万阳,即使池家和皇宫关系密切,所谓的关系无非君臣关系!
悠远的声音渐渐回响,耳畔有吵嚷之声。
——铮儿,兰陵池家是母亲的娘家。
——母亲少不更事,为了爱情,伤了舅舅的心,已无脸面见他。所幸舅舅心胸宽广,原谅了母亲。
所以,这些都是假的吗?
池珩心中艰难,如哑巴吞黄连之苦,难言。
恰在此时,书房门开,阮月竹逆着光走了进来。她看着掉落在书上的信纸,叹了一口气,走到池珩身边,拿起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
平常动作。
池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母亲早就知道,是吗?”
阮月竹点点头:“想知道明兰的故事吗?”
——池明兰,池珩生母。
“南境池家,最早是庶民之家。当时,陛下受贬,谪居南境。南境是偏远之地,物资匮乏,作战条件艰苦。他看重明远的才能,任用他做了先锋,多次与南蛮开战。他积累战绩,一路高升,终至封王。
“南境亦是池家旧根,明兰、明远,包括我,皆生于南境,长于南境。如果陛下未受贬谪,今日便无你我,更无战功赫赫的池将军。这些往日的恩怨情仇,便都不复了。”
偏偏命运非要作弄人,战功之高,换以人命,不安余生。
阮月竹苦笑。
“明兰,她是聪明之人,能文能武,兼有谋略。她不受束缚,有很多奇思妙想,甚至大言不惭,说过很多大逆不道的话,她还鼓励女子走出门庭,不要受限在一方宅院中。我为她所影响,也曾叛逆过——年少的我们不服管教,活得恣意潇洒。”
“当时明远的军队,正是明兰负责管理。陛下巡查,正巧撞见明兰,知她能力过人,留了一心。彼时陛下为巩固权力,娶了邵将军的妹妹邵婉,正是当今的邵贵妃。”
阮月竹叹气:“你也知道,陛下当时受贬,已非太子,即使他仍是亲王,威信却小,难以稳立军心。远来之人,建立权威,一时难以做到;陛下不愿等,唯此捷径而已。我害怕明兰也步邵婉的后路——”
却终究未躲过。
阮月竹看向窗外,渺远的目光,似在回忆往事:“当时皇后娘娘和明兰忽然熟识,两人成了知己。因此,明兰和陛下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皇后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千金,为了陛下大业,从明兰那学了许多事务,帮助陛下一同治理南境。
“我原以为陛下久久不动,已是打消对明兰的觊觎,谁知陛下留了一念,不过等待时机而已。他借皇后之手,动了明兰。明兰心有不甘,为逃离陛下,逃离南境,她借皇后之手诈死,从此世上再无池明兰。”
阮月竹清楚记得,那是事发之后的一个月。事发之后,她未察觉,只知明兰和皇后的关系破裂,她简简单单地以为两人生了龌龊,关系不复从前。
事实的确如此,两人的确生了龌龊,演变成谁都不愿回顾的伤心的往事。陛下不做人,亲手毁了两个女孩子之间至善的友谊。
若非她发觉明兰有怀孕之兆,此事也许除陛下、皇后和明兰外,再无人知悉。明兰本打算吞下此事,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悲痛。明兰诉了苦,终究选择一人扛下所有——诈死,自此销声匿迹。
“我当时以为明兰是真的死了,后来循着蛛丝马迹,我们终于找到她。那时她已在万阳安居,嫁入谢家,又生了你。我不愿多疑,明兰也向我坦白,她的确未落胎。
“在你小时,我见过你。”
见池珩在思索,阮月竹笑道:“彼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不记人事,自然没有记忆。我们害怕毁了她平安的生活,此后不再入万阳,忍着思念,只书信来往。
“直到那一天,我们连信都收不到了。派人去查,这才知道,谢氏一家,死于火海。我原以为你也葬身其中,所幸天道垂怜,留你一人,承了明兰的血脉——
“那场大火,想必你之后的追查中,应该得知造成之因。的确是花家动的手,这么些年,明远保持沉默,悄悄收留花家贪污之事——只是,中宫之位,仍为花皇后,陛下欲留花家,花家更不会倒,哪怕这些罪证在手。”
池珩无言,所以,因他是祁氏血脉,花家才要杀他。
阮月竹无奈一笑:“我们不希望你入仕,当初也阻止你去万阳,但是——”
——但是,我们深知,此事无解。
“既然如此,为何又告诉我?”
阮月竹摇摇头:“瞒不住的。既然是事实,除非天下无人知,否则便瞒不住。花家虎视眈眈,你又时时盯着花家,你本来不也是打算派朔风他们去南境吗?”
早晚都会知道。
“我们需要时机。明远本想着,以能力范围之内,保你远离纷争,一生无虞。他太固执,依你的聪慧,瞒不住的。他早已做好准备,留下这封信,他若活着,能瞒一时是一时——他终究没有做到。”
池珩坐在空庭下,七月的风是凉的,他回忆和阮月竹在书房的那次交谈,平淡的心绪始终萦绕。惊诧之后,他发现,已没什么所谓。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历历在目,他身在局中,清晰地记得,热火烘烤的感觉。空气灼热,热意席卷全身。黑衣人杀人,为掩盖踪迹,一把火烧了谢家。
孩童夜啼,哀嚎遍地。
当时黑衣人赶尽杀绝,池明兰护着他躲起来,又将他藏在山林中,临行前,含泪叮咛嘱咐“好好活着”,复离开,引走黑衣人,留他一条生路。
火势冲天,烧了邻近屋舍。小巷中人慌忙救火,他则窝在山林中,亲眼见证谢家成灰。他为了躲避追杀,离开风凌,前往暮云。因年幼,腹中饥饿而致体虚,力不敌人,寡难敌众,为人贩子所捕,辗转又入永安,为他人所买,改名换姓,忍辱长大。
仇恨在心中积聚,十年如一日,不减反增,成了他的梦魇。
是池家子或祁氏血脉又能如何,他不会改变初衷,他执以报仇之念,他势必要让花家为那一场屠杀付出死亡的代价。
——君琢,即使掌握罪证,律法未必能定罪。陛下是执行者,死不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他若要人不死,便是死罪,也可脱之;若要人死,何愁没有罪名?
他问朔风,朝中局势如何。
朔风说,朝廷变局有二:
其一,大殿下受封景亲王,前往西南封地。邵家花家,明争暗斗。
其二,陛下有意前往偏殿修炼,请徐太傅、花丞相和邵将军共同监国。
池珩疑惑:徐太傅?
他记起来了,和池明远交好之人,他从未见过。
阮月竹道:“徐太傅徐儒,南境之人,同明兰交好。明兰和徐儒本是知己关系,二人无所不谈,诗文、政治、抱负,互相影响。因明兰关系,明远和徐太傅也渐有来往,终至熟识。许是天负有情人,明兰遭不幸之变,徐太傅也终生未娶,守着他的为官之道,做个清贫的读书人,许身报国。”
如果陛下坚持要保花家,那么——他的所作所为,便皆是徒劳之功。生杀予夺,全在陛下之手,他若与陛下作对,杀花家之愿,便不能实现。
他又问朔风:“祁曜和花家关系如何?”
“紧绷之势,不知何因。”
祁曜和花家关系紧绷,如今陛下表面安好,实际病危,祁言远出兰陵,祁曜病弱之身,花家和邵家相抗。
——变局。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