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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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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淑婷一扫池珩,其周遭环绕着汗水渍湿的石地,水晕经烈日晒干,留下微末的痕迹。花淑婷心中冷笑,略过他,跨步上了石阶,带起一阵热风。
池珩的眉眼在她脑海清晰浮现,与记忆中永远铭记的脸重叠,十分相像。
她心愈冷。
花淑婷入了御书房。
见祁天佑正愁眉苦脸盯着桌上奏折,花淑婷微笑,轻声唤道:“陛下。”
祁天佑抬眸,倏然见到来人,那声“滚出去”方卡喉间。他噎了声,长叹:“皇后——”
花淑婷捡起地上的奏折,走至祁天佑身边,柔声道:“陛下因何事烦恼?”
祁天佑叹气:“池中丞坚持要去前线,长跪不起,这分明是在逼朕妥协!”
她劝慰道:“陛下,池世子既是一片孝心,何不全了他这一份心思?池世子若无悔,陛下又何须顾虑?难道众将士竟还看不住他一个人吗?”
祁天佑本有松懈之心,得她几番劝慰,那颗悬浮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如今池明远出事,他需要提拔一个人来代替池明远的位置。他看重池珩,又怕池珩在前线出事,他不得不另作打算。
西境兵马上万,难道还看不住一个池珩吗?他更希望池珩能在前线立功,迅速成长起来。他给不了池珩太多的时间——偏偏整个兰陵,他除了池家,竟无人可选。
他有了主意。
*
及至出征前,公公来郡王府宣旨,阮月竹才知道这个消息。她错愕地看着池珩,池珩跪地请错。
阮月竹无语凝噎:“你——”
池珩立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两相对峙,阮月竹冷眼不语,以气势压人。
气氛冷寂,嬷嬷站在身侧,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皆低头恭候。
“好样的!你当真是好样的!”
她有气也骂不出来,甩袖离开,任由池珩欲苦口婆心解释,她直接选择不见人。阮月竹若不说,嬷嬷更是连提也不敢提,胆战心惊过日子,生怕不小心热了阮月竹不快。
池珩连日去请安,阮月竹皆拒之门外,态度很强硬。
她撂下狠话:“此事不得解,除非你不去!”
出征前一日,池珩长时间跪在其院子门口。阮月竹坐在屋内,从窗户处远观池珩,手抓着窗柩,逐渐用力。
正值夏日,阳光强烈,万里无云。池珩额头源源不断冒着汗,汇成水滴坠地,晕开小圆圈,片刻蒸干。
阳光刺眼,热度灼人。连着好些天跪安,膝盖发疼,池珩摇摇欲坠。
阮月竹硬下心:“嬷嬷,你去告诉他,跪着没用,不要白费功夫。什么都不商量,自作主张,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他眼中既然没有我这个母亲,请罪跪安又有什么用?这分明是在逼我,哪里是认错的样子!”
“你告诉他,除非他不去,否则我不见他!”
嬷嬷将一切看在眼中,语重心长道:“夫人——”
阮月竹打断她:“嬷嬷,我何尝不知他是为了明远。前线危险,明远生死未卜,我们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君琢他去前线又有什么用?他从未上过战场,刀剑无眼,他去又有什么用?”
她喃喃念了两遍,哽声道:“如果——如果此去不归——”
阮月竹如鲠在喉,她红了眼眶,张口而无声,是极致的痛。
如果不归——那会怎样?
她不敢想象。
池珩连着三日当着正午的阳光跪在空庭,连跪一个时辰。石路是热的,跪得膝盖发麻发烫。阮月竹闭门不见,他无动于衷,坚持所想所念。
前路未卜,安危难知。
他知道此行此举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如果不归,池家再无后;如果不归,阮月竹余生无依;如果不归,他执着的仇与恨将深埋黄土,化成风而无形,再也没了踪迹。
支撑他活下去的仇恨早已吸食他的骨血,生了根发了芽,茁壮成长,那是他十年来日日夜夜咬碎了牙也要咽下去的悲痛。那嗜血的曾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可他不得不放弃。
池家的情让他以“人”的身份活于世,是他一生无法回报的东西。他借此掩盖伤口与鲜血,掩盖灰暗的曾经,掩盖深渊之下不堪的自己——他感激于此。
如果二者必舍其一——
他纵有犹豫而不悔。
池珩望着紧闭的门窗,郑重地拜了三拜:“母亲,我走了。”
他在不得回应后起身,颤颤巍巍离开。
临走前,他落下一句话,掷地有声:“我不会后悔,我不怕一去不回。我要去把他带回来,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当小厮跑回来念叨池珩已行军时,阮月竹猛然瘫倒,软在嬷嬷的搀扶下。
她苦涩一笑,无端泪流,这些天来强撑的倔强终究无处可躲,彻底爆发在这个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的时刻。心上下纠着,是在为远方的人牵挂。
她眼眶发红:明远,明兰教出了一个好孩子。
西征之路漫漫,日夜兼程奔赴,转瞬是大半月。
陆遇所携军队于五月初赶到西境。
池珩站在边城城墙上,他手搭在墙垛凹处,身形挺直如松,眺望远方,目光涣散。
这便是西境,黄沙漫天,不见人烟。
漫天壮阔,是风凌的疆域,是池明远誓死保卫的边境,是沈长乐多次身陷囹圄也不曾放弃的坚守。
“在想什么?”
乐苒凑到池珩身边,与他并肩而站。她看流沙如水,风卷残云,低低压境。山脉高耸,迫天之际,仿佛入了虚无境。巍巍壮观者,如是也。
两人对视,乐苒平静,池珩渺远,仿佛跨越时空,不受限制。
“看到那座山了吗?”
乐苒点头。
“它叫雁南回。老人们常说,他们看见大雁北上,奈何山之高,春寒料峭,在飞过这座山时死伤多数,几乎飞不过去了。即使如此,大雁仍坚持北飞,年年如此。尸骸落在山上,野了葳蕤的郁郁生机。老人们感怀,希望它们能够南回,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池珩低声呢喃,为惑也:“是啊,希冀南归,实则难回。可是,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