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印相》遇象

58、门开

　　“哥，我生病了，和我妈一样的病。”
　　苏落峰并不知道自己的双臂是否能够托起孟珏的不安，他自己也怕，怕怀里这个人一下就飞走了，像飞沙，然后他再也揽不回，找不见。
　　“不怕，我在。”苏落峰揉了揉孟珏的头发，托着他的后脑勺捂在自己的胸口，一秒、两秒，直到自己能热切感受到他的呼吸。幸好，胸口尚且温热，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跟我回家吧。”
　　怀里的人没说话，像是睡着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周身平静地像是小舟靠岸，旅人抵湾。
　　两个月后，他们回到了南城，孟珏还欠了一首古筝曲没有弹。
　　孟珏的琴房在洋楼的第三层，他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的音乐启蒙老师并不是郑莹，而是自己的母亲，可现在他都快想不起母亲弹琴的样子了。
　　双手抚上琴弦的那一刻，孟珏抬头望着苏落峰，他惊奇于自己的思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那么害怕去想关于她的事了呢；而又是什么时候，想起她，脑海中出现的是她安静抚琴的样子而不是她手里变了样的滴答淌血的古筝。
　　那架古筝……
　　孟珏和苏落峰一起打开了那扇锁了十几年的门，令苏落峰没想到的是，这间房的布局，和刚才孟珏的琴房竟然一模一样，甚至书桌上的摆件以及各种细节仔细瞧来也是别无二致。
　　除了，窗边的那架古筝，它被白布完整地罩了起来。
　　我有些想她了。
　　苏落峰知道，孟珏说的是他的母亲。
　　调音、抚琴，这架沉默了十几年的古筝，再次奏出了孟珏最熟悉的旋律。阳光从窗户泄了进来，仿佛端坐窗边的人一直都在，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我们去看看你父母好不好。”
　　孟珏的父亲捐了好多香火给寺庙，每逢白帆的忌日都会长跪弥勒佛前。僧弥说，那是未来佛，他是在求来世。
　　他们去了渤海之东，山海经中所言的归墟：人死之后魂魄都会归于这里。
　　…………
　　十月的风吹羞了满山的枫叶，月光下，江面上，小船里，苏落峰突然想起了那张照片，正是当季。
　　“亏得你一时兴起，站在桥上赏景呢。”孟珏喝了酒，有些发晕。
　　“倘若，我不是一时兴起呢。”
　　彼时少年只顾着拍照，端的是心无旁骛，自然不会注意到，他划的船经过一幢三层高的红木雕花小楼时，有一扇花窗半阂，一只手臂搭在窗棂上。
　　窗内一人纵目轻眄了一眼水面，瞧见水上浮着一艘轻舟，舟上站一个手拿相机的少年，从滚滚红尘中而来却不染纤尘。
　　于是无论窗外树叶沙沙，秋风习习；亦或窗内琵琶评弹，拍手叫好，皆因这匆匆一瞥瞬间归宁。
　　他揣着万分小心，踏着斑驳晚阳，从鱼龙混杂的人间，顺着丝丝心动，站上了少年前方的石桥…不偏不倚，眸眼翕动，少年倒影潺潺荡入清漪…
　　荡漾的又岂止涟漪……
　　还是那个夜，还有那弯月。
　　暮江初涨，江浪翻狂，扁舟一叶，扬起轻帆浅浮江面。
　　他带着他的少年，一下一下地摇动船桨，鸿惊般进入了一片暮霭茫茫。
　　于是少年轻声呜咽，迷朦了双眼，润湿了睫帘。
　　大雾翻腾，化云唤雨，他的少年红了面，偎着人轻颤；
　　迷离间，冰轮若坠，万山不见…
　　大雾渐敛、雨落兰舟；画屏初展，秋林隐现，群山渐显；
　　少年看清了他的脸，那天边群山遥远，正是他的眉眼。
　　他们的船，泊在江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