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印相》遇象

53、泯灭

　　王振从停车场出来，远远地看见苏落峰和一个人并排向着医院大门去，便轧着车追上他们。
　　被一辆车猛地拦了去路，二人明显一惊，尤其是苏落峰，当即把身边的人半揽在了怀里。只一秒，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便赌气一般地赶忙松开了。
　　面前这辆车他认得，撇下孟珏走到车头，没好气地敲了两下窗。王振整个头从里面探出来，下巴颏抵在窗楞上，墨镜一摘：“没开车？我送你俩回去。”
　　苏落峰回头看了眼一旁错愕的孟珏，心一横：“行啊。”
　　他跨着流行大步绕过车身，经过孟珏身边沉声道：“上车。”
　　孟珏见状便跟了上去，他的右手手掌缠满了纱布，是苏落峰亲自给他处理的。手包扎成这样不好穿外套，苏落峰就把外套直接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落峰直接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孟珏隔着车窗看着副驾上那人的后脑勺，眼神忽地暗了下去。
　　一声尖锐的鸣笛声钻进耳朵，孟珏吓得一个激灵，肩膀一抖外套就掉在了地上。后面的车主显然已经很不耐烦：“走不走啊，不走别堵门口啊。”
　　孟珏弯腰用左手将外套捡起来甩在胳膊上，接着感觉手臂一轻，他回头，外套已经被身后的人拿在手里。
　　“手伤着不知道吗。”苏落峰打开后车门，撑着孟珏的右手将他推了上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坐在他身边。
　　上车后，苏落峰偏头看窗外，孟珏的手被他随意搭在车座边上，随着车子的颠簸胡乱摆动。
　　没两分钟，像是再也忍不了，苏落峰转过头攥着孟珏的手腕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腿上，整套动作狠中藏柔。他全程维持着这个姿势，到家之前都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家，将身上的东西卸下，苏落峰便又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做饭。
　　孟珏坐在沙发上，耳边传来切菜声、锅铲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无言的愠怒。他像个犯了错的僧弥，祈祷着他所信奉的佛陀能够大发慈悲地降下惩罚，多严厉都不怕，只要别丢下他。
　　苏落峰听见身后的动静，瞥了眼站在厨房门口的孟珏，摆着一副‘我错了’的表情，小猫一样让人忍不住抱在怀里…
　　“有明火，出去等着。”这是从医院出来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关了火，苏落峰端着一盘菜走到孟珏身边：“吃饭吧。”
　　说完留给了孟珏一个背影，走两步发现身后人没动静，苏落峰又转身向后，轻轻吻了下孟珏的脸颊：“走了~”
　　孟珏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肉汤，小心抬眼：“你…生气了吗？”
　　苏落峰看了他一眼，将刚剥好的一碟虾仁推到他的左手边：“先吃饭。”
　　“哦~”
　　苏落峰轻叹口气：“我是担心你，不是生气。明白吗？”
　　孟珏说他的手是不小心握茶壶柄烫伤的，可苏落峰却知道绝对不是，如果是不小心，身体的应激反应会在触碰到的一瞬间立马撒手，是绝对不会伤成他那样的。
　　“你的手——怎么伤的。”睡前，苏落峰又问。
　　孟珏转过身，面对他。
　　“不说？”苏落峰问。
　　孟珏点头。
　　“好。”
　　说完，苏落峰也躺了下来，他关了灯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身边一阵雇佣，接着腰间一紧，孟珏整个人攀了过来掀起他的睡衣，紧紧地贴着他。
　　他惊讶地伸手，摸到怀里的人衣服全脱了半压在自己身上，手还在不停地往下探着。
　　他却怕他碰到伤口，连忙制止：“干什么呢，老实睡觉。”
　　孟珏的脸挨在他的胸口，一呼一吸都贴着他，皮肤的触感无比清晰地感受着热络的气息，要说不乱是假的，可想起孟珏上次的反应，心疼也是真的。
　　最后，他只是拍了拍胸口拱着他的那颗头，说：“睡吧。”
　　那颗头探出被窝，纵使关了灯，苏落峰还是能看到孟珏那含着水的眼睛，水光闪了闪，孟珏说：“做吗？”
　　“不做。”他决然。
　　像是不相信，孟珏又去吻了他的嘴唇，一只手用力地揉搓着、挤压着他的脸，舌尖笨拙地挤进齿关，勾缠着他的舌头。
　　从前的许多次，都是这种激烈的吻作为前戏。
　　然而这次，苏落峰却艰难地将孟珏从自己身上剥开：“求你别给我点火了，宝贝儿。”
　　“我给你灭。”孟珏端着凌乱地呼吸说。
　　“听话，乖乖~我不想你难受。”
　　闻言，怀里的人终于老实了，苏落峰将他重新搂紧。
　　孟珏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小声说：“我可以帮你吃。”
　　苏落峰瞬间感觉头皮一紧，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耐不住？”说完自己都笑了。
　　“我，我只是想让你舒服。”
　　这话孟珏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苏落峰拍他：“出来，别学鸵鸟。再说，你会吗？”
　　这是嘲笑，像是对他的奚落很不服气，孟珏闷声道：“我可以摸索。”
　　苏落峰把孟珏的脸扒了出来：“饶了我吧资本家，我们工薪阶层明天还得上班呢。嗯？”
　　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抱着你就很舒服，就是你太瘦了硌得慌，再胖点儿我就更舒服了。”
　　睡前，苏落峰将孟珏的右手从被窝里掏出来小心放到枕边，以确保孟珏不会压到它。
　　第二天，苏落峰一进办公室便听说了一件事：马鸿升病情恶化了，就算这次挺过来，也只是三五天的事儿了。
　　王振用胳膊肘撞了下苏落峰：“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
　　他没有资格替任何人原谅马鸿升，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也不想给予他任何的怜悯，他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些事情，旁的任何人怎样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苏落峰权当自己不知道，冲着王振笑了笑，穿上大褂出了办公室。
　　马鸿升病情恶化的事儿，一个上午便在医护人员传开了，毕竟他也是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上一任的院长，年晓华自然也听说了。
　　晚上回家，年晓华一进门便看见餐桌上摆满了饭菜，而苏兆元怔怔地坐在餐椅上。
　　她向往常一样，换鞋的间隙随后说：“七七今天说送了箱枇杷，那丫头又走了？”
　　“他…是不是不行了。”
　　闻言，年晓华动作一滞。
　　苏兆元接着说：“让七七去送送他。”
　　“不行！”年晓华厉声道。
　　“你先别急，先过来。”待年晓华坐下后，苏兆元给她夹了块儿排骨：“我怕姑娘将来有怨，再说了人之将死，见一面走得也安心些。”
　　见年晓华不出声，他又说：“你带着她一起。”
　　他想起西藏的那个夜晚，喝醉酒的年晓华伏在他的肩头哭着说的那句：“师兄，你怎么不喜欢我。”这句话，他到底是记了一辈子。
　　年晓华早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火爆，半辈子的呵护使她的性格越发柔和，她抬头笑了笑：“不去了。”
　　苏兆元也笑了：“行，你说了算。”
　　苏卿歧还是去看了马鸿升，其实年晓华跟她说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到了之后，看到马鸿升躺在床上，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上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她十二岁那年在学校门口，马鸿升冲她招手。也不知怎么，他一招手，她便跑了过去。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毕竟有血缘，一番叮嘱，几回托付，病床前也算是哭过这么一场。
　　葬礼那天，苏卿歧没过去，下班后她直接去了苏兆元的协会，退休之后他基本每天都会去那里写写稿子，发发文章。
　　苏兆元从门口出来，看到她托着头坐在石阶上，这个场景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爸！”苏卿歧听见动静，回头冲他喊。
　　苏兆元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走在路上，微风从耳边淙淙流过，他感慨：“闺女大了，不需要爸给买好吃的了，多少年没来接过我了。”
　　苏卿歧双手抓着父亲的腰侧的衣衫：“只要您不像以前那样嫌我烦，我天天来。”
　　车子路过二中门口的时候，苏卿歧激动地指着一家午饭团店：“爸！！我想吃饭团，多加肉松。”
　　苏兆元刹了车，和多年前一样让苏卿歧站在车旁边看着车子。
　　这个背影苏卿歧看了不知道多少回，然而现下竟然有些认不出，今天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和自己记忆里的差点儿对不上。
　　乌饭团吃在嘴里，味蕾瞬间激发起了潜伏已久的记忆，这是家老字号，还是十几年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