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标(17, 17)》时里命

1、17, 01

　　──那是，夏天的时候？

　　石神还记得那天有些闷热，窗外自一片薄明的清晨开始便断续地扬起微弱的唧唧声，一波一波，随天色放亮、阳光暖照而越显得盛大繁嚷。
　　他伏在书桌前一手压着书，拿笔的手不停地在堆满公式与文字的笔记上滑动，神情专注地盯着笔下的变化，后方矮柜上的电风扇来回吹动房里的资料书籍簌簌地响。

　　完成最后一道演算，石神动作谨慎地阖上书本，把文件笔记拢齐摆好，将笔插回笔筒一手握住所有笔头朝右侧放整，再扶了下电脑萤幕边沿与桌边靠窗堆叠着的书籍。
　　摸索了一阵，确定眼前每样物品都待在适合的位置上，他松开持续紧绷的身体朝椅子里挪了挪，垂下肩膀双手交叠在腿上，半开半阖的双眼没有焦点地对着前方，静静地坐着。

　　彷佛整个人就这么静止了，然后随时间流逝慢慢干枯在椅子里，将他的一切连同生命萎缩耗尽。

　　外头虫鸣与室内风扇转动声在沉静的空间里反覆交错，那细微自然的属于生活环境里不被人注意也不需要注意的琐碎，却是石神目前所能听到的，仅有的热闹。

　　与其说不知道要做什么，不如说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突然间石神有了这样的想法。

　　双亲逝去多年，他原先所拥有的，至今仍倾注心力探究追逐的东西，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也无法再循原本的路线发展。
　　所谓才能，如果无法放在适合的位置上，就仅是自我满足的爱好而已，之后或许逐渐干涸、或许陷入不自觉的泥泞，凝成一池死水不再湛然清澈。

　　石神抬起眼皮看向桌后的窗帘轻轻晃动，原本在耳边此起彼落的噪音似乎越来越遥远，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世界停止了或他丧失了听觉──彷佛万籁俱寂。

　　他的世界就是如此安静，没有半点声响，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无论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热腾多彩，分秒生气盎然地运转，他在其中却听不见，也感受不到那些往来扰攘；擦身而过及与之短暂交集的人们不会看他，他也无所谓这些不属于自己轨道上的一切。

　　他没有放弃，只是妥协。在坚持他所专注的事物之外，周而复始地重复因活着必须去从事的行为和生活模式，然后期盼从两条异行的轨道间找出一点可以擦起火花的交集。

　　而现实所反匮的结果宣告这一切的失败，也可能是长期得不到盼望的正确答案，使他不得不面对那些根本无法精准计算，或无法从中获得解决方式的命题──由这世界所构成的难解，横在眼前。他只好无能为力地放开笔、阖上书，把眼光调往还能看得见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不知不觉，消耗殆尽的那天终于到来，与绝望一起站在身后，用无法回避的虚无紧迫盯人。

　　石神缓慢地眨着眼，转动脖子看了看铺整的床被与塞满书类资料夹的贴墙书柜，然后从椅子里起身，取出之前为了登山装备所需而采买的绳索，抬头四望，找定适合的位置。

　　※

　　响亮刺耳的门铃陡然贯穿整间屋子，毫无心理准备的石神讶异地睁开眼，全身僵直。

　　──开门？不管它？

　　就着原本的姿势思考了几秒，石神从绳套中缩回头，一手扶住椅背跨下椅子，穿好拖鞋朝房门走去。
　　汗水黏腻地挂在脸颊上虽然不舒服，但石神没有清理的打算，他只想确认除了推销员、快递和找错地址的人以外，谁会去动那一个月都未必能发挥作用的门铃。

　　石神不知道打开的是自己的房门，还是通往哪里的解答。

　　※

　　背着关上的门滞立，等着门外听来有些朦胧的谈笑与脚步声远离，石神把新邻居送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对着纸袋注视了一会才取出礼物。包装算不上多精致，但简雅得宜看起来很舒服，就像那对母女脸上的笑容一样。

　　像突然想起什么，石神眼皮颤动了一下，扭头望向开门之前他站的那张椅子，然后视线垂直朝上，看到几分钟前坎入他脖颈皮肉间的绳索。

　　石神回忆着喉间被压迫的触感，一脸若有所思。

　　──刚才……

　　那些浊乱无解甚至于不可解的题目，并没有重要到得止步颓弃的程度。一点点光芒就够了，无论怎样的黑暗里他应该都能找到出路；就算是不被发现的存在，或许也会逐渐显出痕迹，然后寻得适合的位置存续下去。

　　这是不是正确的答案，他不能肯定，或许今后那条轨道上依然只有他自己，但那也无妨，况且本来就不重要。

　　石神回过头凝视手上的见面礼，垂着眼，眉头微蹙地轻轻扯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