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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金乌西坠,天际流云红透,晚风吹过苑中草木,发出簌簌声响。如意坐在望月亭中,隔着半垂的竹帘打量过去,两名守卫立在亭外,距离不远不近,拿捏的刚好。
      小桃上前来替她续了盏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了会儿也没瞧出有什么意思,不解地问:“夫人看什么呢?”
      如意摇摇头,饮了口茶,隔了会儿才问她道:“我瞧着府中的守卫似是比先前少了许多。”
      小桃听了点点头,“好像是,我今日还见着内院的几道门前都不见了守卫踪影,想是风波已过,无甚要紧了吧。”
      捏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如意轻声地应了句,“嗯。”
      她放下茶盏抬眸,视线沿着蜿蜒□□一路逡巡至半月门外,入目只见绿树垂绦,百花吐蕊,原本执戟轮守的守卫俱已不在。
      小桃盯着被她饮下大半的茶水,皱眉道:“夫人,您还是少喝些茶水,多吃些点心才是,否则晚上又得睡不着了。”
      如意冲她笑了笑,“不打紧的,若是现在吃了点心,只怕一会儿就吃不下饭了。”
      庭前桢木发出一阵窸窣声响,原本背对着她们的守卫登时回过身,两眼陡然精光暴涨,死死向声响处盯视着。小桃被他们这架势唬得楞在当场,如意亦随着屏气凝神。
      守卫面色凝肃,长刀出鞘,一眨眼的功夫边便闪身至树丛前,刀锋轻轻拨开翠色桢叶。与此时的千钧一发相比,下一瞬的情形却让人哭笑不得。
      翠绿桢叶被缓缓拨开,映着刀尖的泠泠寒光,一个约莫三四岁,头顶圆髻生得白胖的小丫头正坐在里头。刀尖儿离她鼻尖不足三寸,她瞧了先是一楞,紧接着放声哭了出来,嗓子细细地打着颤儿,害怕到不行的模样。
      “我藏了好长时间了,脚麻,虫也咬我……我不是故意的……”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刀回鞘,她却哭地停不下来,最后竟打起嗝来。
      如意听得心疼,站起身来欲上前去,却见小桃已先她一步步出亭外,将小丫头搀起,带到如意面前。
      如意拉着她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帕子给她拭泪,柔声安抚道:“乖,别哭了,没事儿,没事儿的。”
      她眉目平和,唇角笑意许许,实在是温柔至极的模样,小丫头心上稍稍放松,转头往亭外看去,方才拿刀对着她的两名守卫已背过身,离得也远了些,心中惊恐慢慢退去,渐渐地不哭了。
      如意喂她喝了杯热茶,问她:“你怎么藏在树丛里?”
      小丫头喝下茶顺过气,慢吞吞地开了口,只是她年纪尚幼,话说的颠来倒时时前言不搭后语。如意却是耐心,仔细地顺着她的话追问,好一会儿才问清了来龙去脉。
      她爹娘俱是府中仆佣,白日里要做工,一向是由哥哥带着她。今日他们一群孩子捉迷藏,她误打误撞藏到了花苑中,紧接着如意一行人便来了。她忆起常日里父母叮嘱自己不可在府中随意走动,心中害怕起来就一直躲在桢木丛里不曾动作,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被发现。
      小丫头说着又红了眼眶,如意伸手将她抱到膝上,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乖,不怕,不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抬头,正迎上如意满面盈盈笑意,瞧着温柔可亲,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蹭了蹭,“我叫圆儿。”
      如意一边拿帕子替她擦净脸颊和双手,一边问:“圆儿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圆儿这才往桌上看去,澄黄的,粉白的,气味香甜,引人垂涎。她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咽了咽口水,咬着唇却没说话。
      如意笑了笑,拿起一块糕点掰开,递了一小半到她嘴边。“吃吧,不要紧的。”
      圆儿张口吃下时还有些迟疑忐忑,只是到底是个小孩子,香甜软糯的点心入了口,什么顾忌都被冲散到九霄云外,不多时便将桌上的点心一扫而净。
      如意一直将她抱在膝上,见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给她喂了些水。圆儿窝在她怀中,轻轻地打了个饱嗝,这一番往来她的胆子也打了,抓着如意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姐姐,你真好。”
      小桃在旁听得一乐,“可不能叫姐姐,须得叫夫人才是。”
      “夫人?”白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喃喃地重复着。下一瞬她整个人都扑在如意胸前,两条嫩藕般的胳膊抱了上去。“夫人,你真好,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童言稚语,最是天真无邪。如意被这幅软糯糯的撒娇模样逗得开怀,不由得伸手抱紧了她,一时间亭内和乐融融。
      几丈外的不远处,萧珩站在花廊下静静看着这一幕。夕阳晚照透过半垂竹帘洒在如意身上,淡淡的金色的光在她的眼角眉梢晕开,她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就连拂过鬓间的晚风都跟着温柔起来。
      原本欲踏前的脚步变得万钧重,萧珩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他知道,如意会是一个很好的娘亲,温柔耐性,细致入微。她会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衣衫,会在夜晚时哼唱童谣哄睡,会在嬉笑玩闹时提着一颗心地追在身后。她会开怀,会生气,也会难过,可更多的却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而心满意足。
      这一切曾经离她很近,唾手可得,却被自己亲手断送了。
      萧珩墨色眼眸沉如幽深潭水,他在廊下站了许久,最终也没有上前,沉默着转身离去了。

      萧珩独坐于绛云轩,案头燃着一盏小灯。凌楚自外来,夜风随着门扇开合的缝隙掖入室内,案头灯火一阵飘忽不定,在萧珩面上投下明灭光影。
      “主上,方才阿七来回话,洛家小姐已安全抵达洛湘府。”
      “嗯。”
      萧珩冷淡应过一声,他的面容隐在绰约暗影里,瞧上去晦暗不明。凌楚抬头看了一眼,又接着道:“您吩咐的另一件事也准备妥当,对方今日已启程,不日便至。”
      萧珩眼眸亮了下,叮嘱道:“盯紧了,万万不可出错。”
      凌楚肃正颜色,拱手应道:“是,属下一定会谨慎行事。”
      萧珩听完未曾说话,只轻合双眸向后虚虚仰靠在椅背上,许久房内未有动静,凌楚亦未离去。萧珩仍阖着眼,问:“可还有事?”
      凌楚抬起头来,神色踟蹰不定。他自幼时起便跟在萧珩身边,对萧珩忠心不二,较之旁人更能体察萧珩的心思,只是这段时日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不说话,萧珩便又开了口。“但说无妨。”
      听他如此说,凌楚也不再藏私,痛快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属下愚钝,若言有所失还望主上海涵。眼下咱们已拿下洛湘府最为富庶的百里城郭,犹如斩去了它的半幅臂膀,又兼得拥雪城居于上游本就占尽地势,洛湘府主便有心反击只怕也无力回天。即是如此,咱们又何不停在此处?近日来城中长老对与洛湘府的战事已颇有微词,属下担心倘若继续下去,动摇人心不说,只怕洛湘府那处亦会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
      “呵——”萧珩迸出一声冷笑,睁看眼看着他。“诸位长老向来八面玲珑,最会见风使舵。今次倒是稀奇,个顶个的都顾念起同洛湘府相交多年的情谊来,劝我就此罢手,留两厢体面。凌楚,你且说洛湘府需得许下好处,才能让他们这般行事?”
      凌楚低下头,“属下不知,望主上恕罪。”
      萧珩又问:“洛湘府在城中布下的暗桩可都查清了?”
      闻言,凌楚眉头紧锁,面上露出自责之色,拱手俯身。“属下无能,至今未能将洛湘府埋下的暗桩尽数拔去,还请主上责罚。”
      萧珩一抬手,淡淡地道:“洛湘府同拥雪城明面上交好百年,实则暗涌不断,眼线暗桩只怕自初始便不曾断过,有些只怕除去洛湘府主无人能知。查不出,并非你之过。”
      凌楚收了手,抬眼看向萧珩,“主上的意思,是想借这次机会将洛湘府的暗桩尽数拔出?”
      萧珩点点头,“若不逼到极致,只怕有些人他不会轻易动用。”
      “是属下愚昧,未能体会到主上用意。”凌楚面上松开一瞬,却又很快覆上一层担忧神色。“主上此计虽可行却甚为凶险,眼下洛湘府已走投无路,定是报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倘若稍有不慎被趁虚而入,只怕——”
      “凌楚。”
      凌楚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萧珩出声打断。他的面色冷淡,可眼眸中却是热的,烧着一把名为志在必得的熊熊烈火。只见他猛地抬起一手,向着自己腕上的伤处狠狠抓下,顷刻间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迸裂,殷红的血迹透了出来。
      他这才抬眸看向凌楚,气定神闲地道:“你要明白,这世间若想成就某些事,必得孤注一掷!”

      下午折腾了大半日,如意早就觉得有些乏了,用了晚膳便由小桃伺候着净身。沐汤中加了玫瑰花露,她待在温热的水中泡了许久,出来时直觉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她转过屏风步入室内,迎面撞入眼帘的是萧珩的侧影。他正坐在桌前,往自己腕上的伤处撒着药粉。他伤在右腕,左手行动起来多有不便,撒药的动作很是笨拙,药粉洋洋洒洒而落,伤处没沾多少,倒是桌上覆了厚厚一层。
      如意脚下一顿,心中犹豫了须臾,却还是走了过去。她甫一接近,萧珩便停了动作,定定地看着她。
      “天色已晚,想来闻檀也已歇下了,我这才……”
      如意并未多说什么,轻轻地道了句。“我来吧。”
      她抬手自萧珩手中取过药粉,微微俯下身,暗红色的伤口向外翻裂着,瞧着狰狞可怖。如意不由皱紧了眉头,抬手往伤口上仔细洒下一层药粉。
      如意身上萦着股湿润的玫瑰花香气,长发自肩上垂落在身前摇曳不休。暑气渐浓,她的寝衣也已轻薄许多,柔软的绸缎贴合着玲珑有致的身躯,淡淡的樱粉映衬出几分不常见的娇媚来。
      萧珩眼神暗了暗,几分心旌摇曳。好在腕上的疼将他拉了回来,他发出极低的“嘶”的一声。
      如意抬头看着他,问:“很疼么?”
      萧珩忙摇摇头,道:“不疼的。”
      如意听了面上不见波澜,取过一旁的扎带,垂下头继续替他包扎起来。
      算起来自大婚那晚起,他们便不曾有过这般静好的时候,萧珩一时间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他视线落在如意乌黑的发顶上,开口时声音放得很轻,恍若叹息一般。“如意,我确是于心有愧,所以当初才会向你隐瞒身份。”
      如意的手一僵,她没想到萧珩会突兀的谈起这件事,可是心中的那点儿惊讶只维持了一瞬,她便又平静下来,继续小心而仔细地包扎伤口。
      “我知道自己以前太过对不住你,桩桩件件俱是我亲手做下,我不会亦无颜为自己辩解。”思及前尘往事,萧珩心中追悔莫及。“可是,如意,我想同你说,眼下我确是悔不当初。”
      脑中募得闪过许多次如意泫然欲泣却又隐忍不言的模样,她忍着委屈和伤心,退完了所有能退的路,可是自己却从未动过恻隐之心。
      “如意,”萧珩心如刀绞,手抬起最终却又落了回来。“如意,无论你信或不信,自你我重逢以来,我的心中便唯你一人。”
      如意是信的,他在这一刻吐露的真心。只是很多事并非相信就可以,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事,跨不过,忘不了,无法干净抹去,更无法坦然面对。
      她听见萧珩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却如同穿过万里层云缥缈而至。“所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意系好扎带,徐徐抬头,她看向萧珩时眸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一如初见时俊逸出尘,只是与那时的冷淡疏离相比,此时的他眸中饱含无措与忐忑。
      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与害怕失去的忐忑。
      可是,事到如今似乎都晚了些,她可以放过所有的人或事,却偏偏放不过自己。
      如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轻轻地道了句:“大公子,很晚了。”
      她说完,举步往内室走去。似是在她离去的那一息始,所有的光俱被带走了,萧珩抚上腕间的扎带,露出一抹苦笑,枯坐桌边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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