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记》过洲

1、壹

　　“呜呜...啊！爹！爹！我错了，爹，对不起！我明天一定会偷到钱的，啊！爹...”，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蜷在地上，洗褪了色的蓝印花的小夹袄子上都是沾了灰的脚印，怀里死死地抱着什么护在身下。一旁的男人又狠狠的在女孩身上踹了两脚，一脚踹在女孩纤瘦的背上，一脚踹在大腿上，女孩颤粟了两下，没敢动弹，只是紧了紧怀里的东西。
　　“你个小贱蹄子！老子不打死你！你今天没...没搞到钱，你要老子喝喝...喝西北风啊！妈的，赔钱货的东西，嗝...老子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搞...搞不到钱，老子就把你怀里那只狗剥了，剥了下酒！哼哼...”男人咧着嘴冷笑出声，拎着个烧酒瓶子就往嘴里倒，一口大黄牙上还沾着点中午吃的咸菜叶子。
　　“呜呜呜...呜呜...”微弱的呜咽声隐隐约约地从女孩怀里传出来，女孩死死护在身下的原来是只灰黄色的小奶狗，似乎是害怕男人说的话，女孩动了动跪趴在地上。听着小狗的呜咽声，似是来气，男人又抬腿向女孩身上踹去，一只四周褪皮翻起的厚底黑皮靴子踩在身上，女孩闷哼一声。靴子左脚那只底似乎开过帮，又用尼龙绳子上上去了，歪七扭八的像只断了脚的蜈蚣。
　　那鞋踹在身上可真疼啊，女孩又哭喊起来，“啊啊啊！啊！爹！我错了，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子上辈子造的孽吧！捡了你这么个赔钱货，嗝...婊子生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嗝...”。
　　女孩的哭喊求饶声，男人的腌臜脏话搅在这南城凌厉的风里翻出这破落院子的矮围墙去。外头路过的人掖了掖绕在脖颈的围巾，咒骂了句“这他妈的鬼天真冷，跟死了娘似的！”，说着又加快了脚步。路两边没有人家开着门，好像除了这个破院子里，这城里就没人了一样，静得连男人打了个酒嗝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城还是十二月里，风刮在脸上跟刀剌似的，就像直呼在南城人脸上的巴掌。听到隔壁的动静，北尧扒着围墙缝往院子里瞧，看到女孩瘦弱的身躯蜷跪在地上，哭喊得累了只是时不时抽泣呜咽两声，他咬紧了后牙槽，蹙着眉头，眼里冒着的火是这南城寒冬里唯一的温度。
　　“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被一个脸上红红白白抹着些劣质脂粉的女人一把推开来，“哎呀！好啦，好啦，别打了！你不就是要钱吗！老娘给你！你把这小丫头打死了，哪个来伺候老娘啊？你给老娘端洗脚水伐？”这个女人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吴音，是那种叫男人听了保准会酥到骨子里的腔调，连骂人都温温柔柔的，“你个老瘪三酒筒子，还不赶紧拿了钱给老娘滚呀，酒铺子关门了呀~”。说着甩了几个袁大头到男人身上，有一个砸在他黑麻棉布袄子的前襟上，在斑驳的酒渍上边翻了个面儿，滚在地上。
　　男人忙不迭的把钱揣在袄子侧襟左边的口袋里，然后赶忙把地上沾了灰的硬币捡起来，吹了吹，还不得，又在黑袄子肩膀头子那里看起干净一点的地方狠狠擦了两下才塞到口袋里，手还多揣了两下，确保不会掉了。上次揣在右边口袋里，谁知道前夜里老鼠子给咬了个洞，在路上掉了一个钱，男人在大街上叫爹骂娘了好久，恨恨地说回来要把这些狗娘养的给杀个干净。
　　男人拿着钱终于走了，扒着墙缝的北尧暗暗地松了口气。
　　“小丫头片子，死没死啦？没死就别趴在地上装死，给老娘烧个热水去，我要泡个热水澡，今天那个王胖子，天杀的老屠夫，真是恶心死人了，舔的老娘脖子上都是口水，要不是他给的钱多，老娘一脚就要给他踹下床去...”女人“嗒嗒”的高跟鞋声踩着抱怨的牢骚话往屋子里走去，声音跟着女人走远了，前些日子很是流行的鬟燕尾卷发搭在黑底红绣花的双盘扣高叉旗袍上跟着脚步一颤一颤的，流苏的银耳环互相擦着，“叮叮啷啷”的直响，跟着女人一块儿走远的还有最近南城东边香水铺子新出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女孩慢慢把伏在地上的头抬起来，她把怀里的小狗抱放在跪坐的大腿上，左捏捏右捏捏，小狗痒得在女孩手心舔了一下，口水湿嗒嗒的。“嘻嘻”，盯着手上小奶狗两个滴溜直转的眼珠子，女孩笑了，两个小梨涡旋出一朵花来。她拿手背在脸上把眼泪胡乱地擦了两下，抱着小狗没事儿似的去厨房生火烧水去了。
　　看着小姑娘的小梨涡，北尧也傻呵呵跟着笑起来，恍惚间，好像闻到腊梅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