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Insatiable》十万橙

1、第1章

　　酒吧里光线昏暗，鼓点激烈，烟雾与五彩的射线狂欢着，一阵阵欢呼，不知道是酒还是果汁，哗啦一声被打翻在地。没有人在意，大多数人只是重新拿起早已空底了的酒瓶，向嘴里灌着酒气。

　　颜如混在前排的人群之中，她摇头晃脑着，双手高举，齐腰的长发散开，有些被汗水已经粘在了她的额前，脸颊，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偶尔被彩色的光线扫过，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Woahhh——”她踮起脚尖，随着人群一起尖叫跳跃。

　　跳舞地板有弹性，她节奏卡得奇怪，每次落下都恰巧被弹起来。

　　漂浮在空中的那一瞬间，颜如只觉得什么都可以忘记，什么坏的好的，什么记忆犹新的和什么她在生活闲暇想起的碎片，一切都可以随风散去，随着音乐一起扬到空中，脱离她的身体。

　　但是当她落地，她又都想起来了。

　　跳得头有点昏昏沉沉，颜如跌跌撞撞挤出人群，手腕忽然被一个路过的人拽住。

　　她回头，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一排耳洞晃着金色的小圈，冲她一笑，“中国美人，我认识你！”他冲她大喊。

　　“我见过你！你要去哪儿？”

　　颜如认出来了，是之前在吧台她旁边买酒的街头小伙。她拎着科罗娜啤酒的时候，他就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划过她的手臂，身材的弧度，末了还猥琐地笑了两声。

　　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

　　她嗤笑一声，甩开他的钳制，晃悠悠地举起手，伸出了一个手指，冲他比出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滚。”

　　见对面金发男人的脸色骤变，颜如唇角上勾，笑得娇俏。她用力挤开身后的人群，扭头转身就走。

　　舞池的人很多，颜如推开一个又一个人的肩膀，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火。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迈下舞池的那一瞬间，正遇上狂欢的人群又一阵跳跃，颜如一个不查没站稳，脚踝又是一软。

　　“靠。”她低骂一声。

　　重心偏移，她向前倾倒，颜如闭上眼，有些认命，却没想跌入了一个怀抱。

　　对方的衬衫传来淡淡的清香，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
　　就好像他刚刚到来，穿越拥挤人群，只为了走到这里，用一个怀抱接住她。

　　音乐鼓点声隆隆，颜如却觉得自己心跳得更烈，更吵，却又更静，更稳。

　　熟悉的气息弥漫在鼻尖。
　　她抬起头，撞进了一双她看过千百次的，纤长的眼。

　　世界仿佛都沉寂了。

　　钟琮长得还是没有变。颜如想。

　　她看着他脸颊上的那颗小痣，纤长眼尾的睫毛，他的皮肤很白，在酒吧五光十色之下偶尔能得一见。

　　他看她的眼神，尽管隐隐带着怒气，也在那样绚烂的灯光下灼灼发亮，像夜空中的星星。

　　颜如很惊讶。她刚想往后退一步，但自己的身体又莫名地贪恋着熟悉的温度。

　　于是，她松开抓住他衬衫的手，纤长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钟琮，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颜如懒洋洋地凑近他耳边发问，唇角上勾，醉意明显。

　　她的姿态十分亲昵，像是他们并不是三年没见，只是短短三天而已。

　　温热的气息扑过耳廓，钟琮喉结攒动。他定定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环过他的臂膀，拉着她往外走去。

　　颜如穿着高跟鞋，她走得踉踉跄跄。

　　一般男人这样肯定要挨她的骂，不过没关系。颜如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拉着她往外走的人的挺拔背影，她笑得很开心。

　　这么多年不见了，钟琮还是一样的漂亮好看，她很满意，可以忽略掉这一点小小的不满。

　　走了几步，钟琮似乎意识到了她的走路不便，回了头。

　　他一双薄唇轻轻抿起，像是迟疑着什么，过了片刻，他径直弯下身，一手搭住她的腰，一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贴着细腻肌肤的热度传来，他微不可查地一僵。

　　酒吧内旁边的人群看见这场景，都不由得吹了几声口哨。

　　“漂亮的女人！”

　　“带她回家！”

　　钟琮充耳不闻，他抱着颜如，绕开人群，往出口走去。

　　刚出了大门，一阵凉凉的夜风便袭来，颜如光裸的肩膀抖了抖，就见男人下意识将她又往怀里塞了一些。

　　他的心跳声强烈，热度透过衬衫传递到她的胳膊外侧。

　　颜如带着酒意微微笑起来。

　　钟琮抱着她大步走着，直接来到一辆早已停候了多时的黑色出租车前。

　　他小心地调整了下手臂姿势，低下身将颜如轻轻放在座椅上。

　　车门关上，他从另一侧上车，见颜如带着淡淡酒气侧着脸趴卧在座椅，钟琮俯过身去，轻声问她，“你家在哪里？”

　　却不想，她突然翻了个身，一双雪白的藕臂伸过来，忽地直接拉下他的脖颈，贴近了两人的脸。他与她对视着，她灼灼的眼盯着他的。

　　钟琮只觉得一根线从自己的脊椎拎到脑后，一寸一寸燃烧起来。

　　她在离他唇边不到一寸的地方轻轻吐着字，“你住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行吗？”

　　最后一个字，她拖得长长的，似是玩笑，又似是邀请。像个弯弯小勾子，又像是直钩，让愿者心甘情愿被她钓起。

　　空气像是一瞬间从他的嗓间被抽干，钟琮静默了几秒，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又觉得哑得厉害。

　　三年不闻不问，对她来说，好像并不重要。

　　终于是努力压下心里的酸楚，钟琮干涩道，“颜如，你不清醒。”

　　“我清醒得很呢。”仰躺着，颜如眯了眯眼，她笑着歪了头，“你知道我酒量的，就这么两瓶啤酒而已，醉都算不上。”

　　“只有两瓶？”

　　“嗯......还有两杯玛格丽特？算不算？”

　　“......”

　　“还有几个shots——不过这都不重要。”

　　“钟琮，”她在离他好近的地方，轻轻说，像是叹息，
　　“见到你，我好高兴。”

　　钟琮蓦然瞪大眼。
　　一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此刻映着她弯弯的眉眼。他的视线一错不错。

　　“你想我吗？”她问。

　　钟琮只觉得，那一瞬间，呼吸都轻了。

　　心跳如鼓。
　　他的心仿佛要炸开，耳膜都在震耳欲聋。
　　他的舌尖，他的心脏，他血管里沸腾的血液，都在背叛他的理智。

　　就算明白她不清醒，就算明白她喝了酒，就算——

　　“......想。”
　　他轻轻的说，眼神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只感觉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他在舌尖百转千回，魂萦梦绕的词。
　　三年一个月零四天，总共1128个她不在的日子。

　　他仍然记得颜如出国的前一天，还若无其实地约了他见面。

　　没什么人的咖啡厅里，他给她剥橘子，一根根把上面她不吃的橘络撕下来，处理好的橘瓣再放到她手里。

　　那是他跟她在一起的第三天。
　　在那馥郁的橘子香气里，她看着他笑，与他说谢谢。

　　她叼走一瓣他喂来的橘子，白皙的脸颊有着少女特有的细密绒毛，像水蜜桃。

　　剥桔子的手停在空中，他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
　　在她的注视下，钟琮纤长的睫毛颤抖，他咬了咬唇瓣，恳求她，“可以么？”

　　少年眼角绯红，耳尖像是被烧起来一般，一点即燃。

　　颜如惊讶地扬起了眉，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她慢慢靠近，双手抚上他的肩膀，在他的屏息中仰头贴上他的唇。

　　那是那样柔软的触感，钟琮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从他被她触碰的肩膀，从他的唇，一点一点，被揉捏，被揉搓，一点点化成糖水。

　　那是他的第一个吻。

　　-

　　望着颜如笑吟吟的脸，他鼓起勇气反问，“那你想我吗？”

　　这三年，你想过我吗？

　　颜如歪了歪头。
　　“想呀。”她眉眼弯弯，回答地很轻巧。

　　骗子。钟琮想。

　　三年没见，她一条消息也没发来过，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
　　他发来的信息，她或许都看了，但一条也没回。

　　一股不知名的隐隐怒气，或者又是不甘心绕上心头，钟琮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说，

　　“颜如，”钟琮静静的，“你一条消息不回，颜叔叔很担心你。”

　　说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环绕他脖颈的手臂渐松。
　　那股淡淡地混杂着酒味与甜香的气味远了。

　　颜如唇角的笑渐渐消失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冷淡起来，抗拒之意明显。

　　淡淡的嘲意泄出嘴角，“钟琮，”她叫他的名字，“国内到伦敦12个小时飞机，你就为了找我说这个？”

　　撑着手坐直了身子，颜如手搭上了车门把手，正准备干脆下车，就忽然想起了自己已经见红了的手机电量。

　　顿了几秒，颜如干脆向前俯身，敲了敲司机位置的隔板，直接用英语报了自己公寓的位置。

　　出租车向前动了起来。

　　钟琮低着头坐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他薄唇张合，最终却也没有再开口解释。

　　窗外下雨了。
　　伦敦夜色里的五光十色，如幕布轻纱一般地笼罩在黑暗车厢里坐着的二人身上，随着车的前进而缓缓地倒带。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窗上，在玻璃上扯出一道道不规则的透明斜线。

　　伦敦标志性的哈克尼出租车，内部宽敞得像个小马车。
　　颜如就紧贴着她这一侧的窗户坐着，她视线望着外面流动的景物，又好像只是定定地盯着窗户上那一点点小小的污渍。

　　她身上披着钟琮的外套——他刚刚递过来的。

　　颜如是个从来不亏待自己的人，她自觉不想理的是他，和他的外套没有干系，就很自如地接过他的外套披上了，盖过了凉飕飕的光裸肩头。

　　外套上带着淡淡的钟琮的味道。
　　颜如被这股熟悉的气息笼罩的那一瞬间，几乎有些恍惚，记不清今年究竟是今年，还是高中时代的那一年。

　　高中他的那件宽大的校服，也同样将冷得瑟瑟发抖的她裹起来，护住了她在众人面前最后一丝逞强的自尊心。

　　那一刹那，笼罩在她身上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气味儿。

　　鼻尖弥漫着轻轻的清新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柠檬香，那时16岁的颜如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了美白妙招，便哄了钟琮天天给她切柠檬泡水上学带着。钟琮从那时候开始，身上便淡淡地有了这股香味儿。

　　车慢慢地停了。

　　颜如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向窗外望了一眼，泰晤士河旁高耸的公寓拔地而起，就算是这个点，也有不少家里亮着灯，星星点点。

　　“我到了，多谢你送。”冷淡地道了谢，她推开车门，踩过踏板，高跟鞋后跟哒一声稳稳地落地。

　　雨还下着，但没关系。颜如长腿快步迈着，顶着外套往公寓走去。

　　公寓自动门在她面前打开，她刚往前走了两边进去，忽然就听见后面跟来的脚步声。

　　颜如双臂抱在胸前，几乎是突然隐隐涌上来一阵莫名的怒意，她蓦地转过身，和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男人面对面，手中的钥匙扣被一甩，发出叮铃当啷的撞击声。

　　“你跟过来做什么？”

　　两到自动门之间，两人对峙着，自动门的感应仿佛感应着两人的情绪波动一般，开开合合。

　　男人漂亮的浅褐色的眼望着她的，钟琮一时怔住没有说话。

　　这样几秒的安静，颜如突然意识到，钟琮这么看，比起以前又长高了不少。

　　本来踮着脚尖能把头搁在他宽阔肩膀上的颜如，现在感觉似乎自己只能跳起来也只能用鼻尖碰上了。

　　男人白皙的皮肤，线条俊朗而不是柔美的脸庞，绯色的唇，一切美得不可方物。

　　漂亮的小钟琮。

　　颜如仰起头，脖颈有着优美的弧线，她开口道，“钟琮，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

　　“如果你大老远来找我，就是为了那个男人的话，你没必要替他做到这份上。”在颜如嘴里，“爸”或者“父亲”这两个称呼都不存在，统统都用“那个男人”来代替。

　　“我知道我之前对不起你，但我这不是也遭到报应了么？你要是想找我好好聊聊，你已经知道我住哪儿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还是麻烦你先回——”

　　话音没落，颜如的视线里就看见钟琮无措地抿了唇。他半湿的碎发，贴在他有些苍白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有几分可怜。

　　他哑哑道，“姐姐。”

　　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颜如愣了愣。

　　握着钥匙的手指紧了一下。这个称呼，让她的心莫名奇妙地微微软了一角。

　　钟琮向她迈了两步。
　　走到她的面前，身材修长而挺拔的男人向她微微垂下了头，他呼吸轻微而急促，带着雨里的湿意。

　　那一双淡褐色的眼恳切地望着她，“姐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男人低低地喃喃。

　　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