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仙归》漏风小棉袄

23、试一世

　　“阿沅，原是我错了，总以为把你放在他身边是好的，可人总是会变的，神仙也不例外。”离尧摇着蒲扇，给浸在水缸子里的阿沅扇风，阿沅舒服地伸了下头，这背上的色又见深绿，看来这几日养的不错。

　　“尧尧，背上有点痒，帮我抓抓。”阿沅置若罔闻，闭着眼睛继续打盹，离尧放下手中蒲扇，龟壳哪里会痒，她装模作样的替她抚去背上的水草。

　　“尧尧，我不怪他，只是我首先是我自己，才是你们的阿沅，他不该关着我，兽类不能没有自由的。”阿沅的声音悠悠传来，离尧有些心疼，即便是在影河禁锢的五千年，她的阿沅都从未如此心如死灰，离尧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五百年前救了蓬玉，后悔为了他又入了人间。

　　若说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物，亲近者有三，阿沅也是排在第一，至亲，也是分先来后到和时间长短的。

　　“你这小龟，很会过日子啊。”伯什拖着宽大的袖子进来，今日身着紫金色的道服，不似平时的神棍样子，更像道馆跑出来的小道徒，眉眼清澈，身姿飘逸，这鸟妖到是越见顺眼。

　　“伯什，你怎么又跑过来，当我这东宫是平常街市吗，一日来逛三回？”离尧挑眼望去，一脸的耐人寻味，自他归来，跑着东宫也着实太勤了点，离尧不想宫中人又传她欲求不满，纳了女子，还留恋龙阳，她这名声可忒臭了些。

　　更气的是那日宫中婢女私语，更有为太傅抱不平者，怎么编排的她，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是以气的太傅日日不上朝，也不入宫。若不是离尧一直是个深明大义的神仙，她也想学学暴虐的君王，统统拉出去杀头才好，可她只是愤愤的骂了句“不得胡言！”

　　好气，做神仙憋屈，做太子也憋屈，可见这天上地下，全没得自由快活，想起那人脸庞，离尧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有些时日未见，想来他也并不想见她吧。

　　“哎，做人真难啊。”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感叹。

　　“你们两个真有意思，躲着这就不用见人了？一个两个，神仙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伯什的话像跟刺激的离尧蹦起，将刚放下的蒲扇朝他砸去，鸟嘴果然欠扁，而鸟的身手又一如既往的敏捷，轻巧一个转身，蒲扇一路无阻地飞出了门外。

　　“你真的见到灵忻了吗，她怎么样？”离尧想起灵忻，她的青绿花斑大蛇。

　　“她挺好的，能吃吃，能睡睡，手下一堆，啥也不用干，闲得要死。”伯什答道。

　　“阿沅，你先回去找灵忻好不好？这里的事留给我解决，那黑心的彭玉，待他渡了劫，我帮你揍他。”离尧晃了晃神，又转头问阿沅。

　　“……”阿沅似是睡着了，并不搭理她，离尧更是无趣，只能把气都撒在伯什身上。

　　“你别迁怒与我，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你说你是什么，我没听见！”离尧一身的烦躁正无处可撒，捡起地上的蒲扇追着伯什打闹，伯什虽处处躲闪，但显然留了空子让她得些便宜，虚情假意的痛叫几声，离尧得了乐趣脸上才算舒展些。

　　伯什想起灵忻与他说的种种，他的主人，从前也是如此，重生后也是如此，她就是她，这性子从来不会变，天下之事，事不关她，她便高高挂起，可只要是她自己珍爱的，一分一毫，也想护个周全，离尧从来就是个小心眼的操心命。

　　两人打闹着，时间便也这般消耗，这东宫，离尧是脚都不想迈出，可免不得总有人想进来，只是她却看不见这假山后有人转身离去的落寞与慌张，伤人而不知。

　　赵青冥一个人站在御花园中，看着地上的蚂蚁，将那腐败的落叶往那巢穴中搬，他突然明白他和离尧之间隔着的是什么，妄念，她说的，果然没错！

　　在他们神仙眼里，凡人就如蝼蚁，生命轻贱，即使它们那般竭尽全力，可只要动一动手指头，一切辛苦皆废，赵青冥很想一脚裁断那蚂蚁的去路，告诉它们这不过是徒劳，但又仿佛是看着自己似的，抓着那一丝丝的希望而于心不忍。

　　“太傅？”苏雪吟站在赵青冥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赵青冥深思其中，一时未做反应.

　　“赵太傅。”苏雪吟靠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的再一次说道。

　　“娘娘。”赵青冥像回了魂，施礼回她，他本能的避嫌，本想着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去。

　　苏雪吟却定定的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血气，平添几分妖冶，她眸睫轻颤，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笑的温柔又天真，又让赵青冥觉得刚才那一瞬红色只是眼花。

　　“娘娘若无吩咐，臣便先退下了。”赵青冥大抵是刚才在东宫看了不想看的，仍心有不宁。

　　“赵太傅，请留步，既然入了宫，何必急着走呢？”太子妃不急不缓的说道，声线几近蛊惑，随着她的声音，赵青冥双脚有如铅注，动弹不得，他试图挣扎，但清明渐去，眼神变得浑浊。

　　“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呢？”那魅惑的言语在脑中回荡，他的意识溃不成军，如失魂的傀儡般自语：“为什么？”

　　“呵，当然是因为你不够强大！配不上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那你，甘心吗？”苏雪吟从他身后绕过，附在耳边一字一句重复道。

　　“不，我要变强大。”他说的坚定，全出自真心。

　　“这世上有一种力量可与神力抗衡，我们凡人只有靠自己才能逆天改命？才能让他们看得起？你想要吗？”

　　“我，要！”

　　“那便与我在一起，同上次一样，打开你的心，种下魔种，用心血灌溉，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魔力！”

　　苏雪吟伸出双手抵在他心脏的位置，相联之处魔气翻涌，他的血肉存存撕裂，露出鲜红跳动的心脏，那魔气如游蛇般一丝丝钻入，赵青冥额头青劲爆起，黑色的瞳孔放大，仿若承受巨大的痛苦，又似贪婪不足，他蓦地伸出手抓住苏雪吟的手，往自己的心脏更深的探入。

　　苏雪吟一征，他不要命了？她手中的魔气更加活跃，如沸腾的水一般跳动着涌向他，直到全部没入，如魇魔所说，这魔种只有心甘情愿之人才能承受，只是没想到赵青冥吸收的如此之好，仿佛天生的魔一般。

　　入魔不似修仙，魔修只要你有一颗不甘愿的心就够了，何况有魇魔留下的魔种，就如神仙的仙根一般，只是修炼到什么境界全凭各人造化。

　　人心不死，欲望不灭，一念为人，一念成魔，赵青冥，把你所有的不甘，委屈，求而不得化作心头血滋养你心中的魔，它会让你成为这世上的最强者，满天诸神也会匍匐在你脚下。

　　苏雪吟看着眼前的人，胸口合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他渐渐睁开双眼，双瞳如墨，复又青明，魔种已经与他一体，如魇魔所说，赵青冥以后便是她最忠实的傀儡，她不着急，等着便是。

　　“赵太傅，雪吟乏了，先行回宫休息。”

　　赵青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苏雪吟的话回道：“娘娘，慢走。”

　　待苏雪吟离去，他走回原处，那一行蚂蚁已前行了不少路，眼见着离那树洞里的窝已不足一丈，他心中却觉得极其不爽快，他恶作剧似的一脚踩下，便断了其路，泥岸边只留深暗的脚印，残碎的枝叶以及垂死的蚂蚁。

　　“行百里而半九十，无用！”他愤然甩袖而去，他才不做这种无用之人，你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他，绝不放弃。

　　只是赵青冥没有看到，那一脚踏散的蝼蚁又聚作一处，三五成群，也阿曾放弃，只是方式不同罢了。这世上的生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存在，存在即有意义。

　　喂了阿沅吃食，跟伯什闹腾半天，离尧也是累了，窗外月色初露，她百无聊赖，一个人坐在园中，抬头望着月亮，越看越觉得孤独。

　　那月色玉华无暇，好像他的脸，那弯弯的弧度跟他的眉形一模一样，如果他也是神仙就好了，离尧就把他带回影河，影河那么大，多一个人又何妨，她想着便觉得憧憬起来。

　　“你笑什么？”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我没笑？！赵青冥，你怎么来了？”离尧蓦然回头，吓了一大跳，做贼被抓了现行，原是这种尴尬羞怯的滋味。

　　赵青冥看向她曾望着的月亮，那是他遥不可及的天宫，离尧你就这么舍不得你天上的神仙日子，哪怕只是望一眼都如此开怀难抑？

　　“咳咳，我说，你怎么来了？这么晚……”

　　“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你不上朝，不出宫，甚至不见人，不知道的以为你新晋纳妃，新婚燕尔，可我却知道，你是为了躲我……”

　　“那不一定，神仙道侣不分男女的……”离尧有些语无伦次，不分男女是真，但若真是结了道侣，也是化作一男一女的形态，如天帝天后那般，阴阳调和当是正道。

　　“……哼，神仙也不过如此，不尊礼数，罔顾人伦！”离尧语塞，自己挖的坑自己含泪忍了。

　　“天色已晚，你若无事，早点回去休息。”离尧转身欲遁，赵青冥星火灼灼的眼神，比那月亮还刺眼。

　　“我来是告诉你，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赵青冥一个箭步挡在离尧身前，阻了她退路。

　　“……不算什么！”

　　“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听说神仙长生，离尧，你等等我，天上地下，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这一生不够，就下一世，下一世不够，那就十世，我只要，你愿意！”赵青冥说的坚定又温柔。

　　“神仙也会死的。”离尧轻声回道：“所以，赵青冥，我不会等你生生世世，若是此生，我答应你。”

　　“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所以请你努力去我所在的地方。”离尧的声音直到传进自己耳朵里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口说的，她竟然许诺了一个凡人，大概是被月色所惑，或者她疯了。

　　眼前的男子更是木讷的站在那里，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离尧抬起头，露出了牙，月光下的她笑得明媚又温暖，殊不知下一刻，那森森的白牙就印在了赵青冥的手上。

　　“疼吗？用你们凡人的方法证明，是真的，不骗你！”

　　赵青冥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欣喜，不知是该说疼还是该说不疼，他一把搂过她，匿于心口。

　　情之所至，应是如此，水到渠成。

　　做人也罢，不做人也罢，快活就好了，这世上这么多人，离尧不贪心，她只藏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