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见雀张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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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郁州雪昼城的城中央，有一汪池塘，周围的楼宇都绕开池塘些许建成。雪昼城被誉为灯城，自是一年四季有花灯，又有一年一度盛大的灯节，池塘周围倒是从不曾恢胎旷荡。
灯节前后，会搭起用以挂灯的竹架，竹架绕着池塘围出两个同心圆一圈套着一圈，将城中央最大的一片地域隔断成三层。竹架应对四面八方着街巷各有缺口，以便人们穿行其中观灯。
那城中央的一汪池水历来不养水植，亦是依循灯城特质，放满了花灯。有些小妖、魔君或仙君会以各家秘法制灯，于是，便会有奇灯浮于空中，造型各异，也皆在池塘上方，悠悠荡着，煞是好看。
霁商此刻顺应人潮靠近了池心灯区，见有小妖正以花灯传情。那郎君随手自空中拨来一盏花灯入怀，悄悄对灯言语了番点了点那鱼形小灯。鱼儿灯便晃晃悠悠摆尾朝一座茶楼二层游去，窗口有漂亮的小姑娘手指一点鱼儿灯，鱼灯便当真口吐了一串青焰色的水泡泡出来，泡泡转瞬破裂，小姑娘登时红了脸，跺着脚不再看那盏鱼儿灯。那鱼灯莫名，竟还甩着尾巴回望那妖郎君。
看样子，约莫是那小妖郎君传了什么羞人的情话罢，瞧人家小姑娘臊的。
霁商初初见到花灯传情，眼中兴味甚浓，于是他也交付给了老板三五灵石，笑着亲手点了一盏莲灯回来：“竟是不知花灯还有如此妙用，有趣有趣。”
霁商于浮浪一道，有心学之，却仍是稚子心性——说白了，就是看着父兄都是那般作派便跟着学，学也只学了个半壶水晃荡，要不也不至于“偶遇”狐十三多回仍被他躲着了。
此刻，他手中虚虚浮着那盏刚刚买来的灯，四下里搜寻起来，看周围有没有颜色不错的对象好承了他的“莲灯传情”。
乍一眼扫过去，不由眼前一亮。他瞧见了狐十三——今日狐十三穿了一身红衣，城中街巷四处亮着的灯光仿佛都映着他一人，那通身红衣颜色灼灼，映得他细眼长眉温和又秾艳。便是敛目淡笑，也如春风里枝梢间颜色最好的那一枝花，开在他心头，任风吹雨打也不败落。
“当真是俏丽呐……”霁商忍不住隔着人群轻轻叹出了一声，宛若着魔。
狐十三此刻手中也提着灯，周围还簇拥着二三衣衫鲜亮的小姑娘，都笑着提着自己的灯笼望着他，好似是要陪着他一路逛灯会，以便找准时机将她们手里的花灯送予他。
花灯节结缘，多么美妙又自然的事呀。霁商不知狐十三手中那些灯，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已经接了别人送的，一时倒有些踌躇。
他这一踌躇，就与顺着人潮拐去别的街巷的狐十三又远了些。
霁商怕此处人多又将他看丢了，赶忙迭声叫他——“十三！狐十三！”
狐十三耳朵竖着朝后一动，遥遥听到霁商隔着老远唤他的声音，听到也没有回头。
狐十三心下哼了一声，不过是一路跟着他，装偶遇都不止装了三回，狐十三是实在看不下去，怕他再来几次“巧遇搭讪”才与他交换姓名。如今叫他叫得这样熟稔，倒仿佛他们打小一个洞府修炼，穿一条裤子长大似的。
其实，狐十三方才就已经瞧见了霁商的身影。本欲混入人潮之中溜走，却没想到，还没溜走就被他的视线逮住了。
狐十三打定主意装没听见继续同周围好几个小姑娘一道继续往前走。
无巧不成书，偏就此刻，狐十三忽然自层层叠叠的灯油香、脂粉香之间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水木冷香，似初雪融成溪泉，又似松檀花叶淡香，那味道他只在荼无山闻见过……
狐狸的听觉嗅觉都很好。
那味道伴着那些开遍山谷的幼小白色小花在他脑海中齐齐勾勒出戚禹的身形轮廓，他一闻就忘不了，绝不会错！
原来，戚禹也在这城中么？
狐十三心下偷偷揶揄戚禹——这雪昼城灯节可真是盛大又热闹啊，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山神”都出山赏灯啦！
狐十三不禁又轻轻翕动了两下鼻翼，嗅了嗅。
他唇角弯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叹道：“终于等到你了。”
戚禹听见了熟人的声音，循声瞧见了自己家小叔叔霁商。见他口中迭声唤着“十三”“狐十三”，努力挤过人潮往前追赶谁的模样，再循着霁商的视线看过去，戚禹倏然眯了眯眼睛。
时隔半月有余，又见到了那只胆大又倔强的狐狸。
这处离狐十三也不远，戚禹脚下方向调转，不自觉往他们二人那方向靠近了些。
此番，他也终于记下了狐十三的名字，目光灼灼盯着那个赤红背影，将他的名字轻轻地抵在唇齿之间碾过一遍：“狐、十三。”意味不明。
狐十三既已探知到戚禹就在附近，便没了要走的意思。半阖着眼皮左右转了转眼睛便另起了个主意，这主意得一石二鸟，既要打发了这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尾巴”，还得叫戚禹乐意同他说上两句话。
分别多日，狐十三于后一个问题上也就钻研了多日，拟定了诸多方案。这些方案中万变不离其宗的要义便是要博取戚禹同情，只有他凄惨可怜，又手握重要消息以诱之，才能拿捏住那位性子正经的孤寡小龙王。
装可怜，狐十三信手拈来！
狐十三装作闻声驻足等待霁商上前的样子，不再往前。
而他周围的小姑娘有的被后头的人潮挤得走散了；有的似是看出他还有事，同他一道逛了许久已然知足，红着脸与他轻声告辞离去；也有一声不响将手中花灯硬塞在他手中羞红了脸跑走的。狐十三提着几盏灯，似有一些无措，有一些失笑，轻轻摇头，装得活像个礼节有度的佳公子，颇是收敛矜持的样子。
“是……霁商少爷么？”狐十三理了理手中数盏花灯，又顺了顺自己的衣袖，似怕花灯烛火燎了衣袖的样子。
“诶，是呀。十三……你，怎么几日不见，你这是……看不见我？”霁商惊道，说着还拿手去伸往他眼前晃了晃。
“嗯，出了些小事，目下确是一片黑。”狐十三笑得不甚在意，他的鼻翼微不可见的轻轻翕动，戚禹的气味更浓重了几分，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霁商望着狐十三，那眉眼间的担忧不掺假，只听他道：“十三你这几日究竟去做什么了？怎么会这样？哎，这里人多别被挤着了，我扶你去那边小茶楼坐坐。眼睛不便还要凑这灯节的热闹，你也真是……”
霁商边扶着他边看狐十三的眼珠还会循声转动，只是比以往要缓慢一些，发间那双狐狸耳朵倒是动得比往日勤快，不疑有他，只觉得好好一只漂亮狐狸这几日不知遭了什么罪，好生可怜，心下忍不住愈发怜惜他。
怪道他方才至今一直敛着目，仿佛那些小娘子皆不在他眼中，原来是真的不在他眼中。也好也好，看不到也好。霁商方才可是看到有个小娘子大胆到有意无意用胸脯去挤狐十三的胳膊了呢，大胆得很呢！
若他看到，恐怕是要挨不住眼前诱惑的，眼不见为净！如此甚好！
漂亮又脆弱的东西，总是更容易让人产生同理心。狐十三，异常清醒。
狐十三要知道霁商心里将他想的如此纯情，恐怕是要笑翻在地上打滚并将霁商评给他的“纯情”二字嗤笑回去。纯情的，从来不是狐十三，而是他霁商啊！
街上好颜色的男男女女是不少，各有各的风姿韵味，狐十三却似一团徐徐燃着的流火，懒懒舔着火舌，将周围其他颜色都烧尽了，总能一回一回地灼烫他人的眼。
如今也正灼着戚禹他小叔叔的眼，已在不远处，见此情状的戚禹不由冷哼一声道：“狐狸精”。
待二人于茶楼坐定，小二上来沏了茶，狐十三将花灯搁在桌面上，又往桌边推移了些许，这才同霁商解释道：“今日城中灯节，前几日，我与几个小友一道制灯也想凑凑热闹，不想制灯的术法出了些小问题，伤了眼睛。不妨事，眼伤是暂时的，过几日便好了。我爱凑热闹，本就是为着这灯节来的，又如何舍得错过？只是可惜了今日城中的繁华，我瞧不见只能用听得啦。”
话毕，鼻尖那股水木混杂的冷香已然浓得昭然若揭了。
狐十三抬眸似无意地往窗外望着城中喧闹，只略略扫了一眼，就瞧见了个一身玄衣、样貌普通，却依旧鹤立鸡群的年轻公子。
有些人啊，哦不，有些神君啊……就是扔人堆里，换一张脸，站那儿不动，就凭那通身气派也能让你一眼寻着他。
挺好，证明他狐十三眼光好，找起来也方便，丢不了！
狐十三探手用指尖缓慢触碰到了杯盏，不转头回去，而是舍不得窗外热闹般的，手迁就着将茶盏端到唇边，下唇轻缓压上杯沿浅呷了一口。仿若是当真看不到的人，倔强硬撑着自尊一般。
戚禹立在窗外不远处，听他们攀谈了一阵，忽然发现，狐十三脑袋后面的小小发髻，是用他的那支木簪簪的！耳朵不由就烧烫了起来。
那支簪，是母亲用他幼年蜕下的龙角炼就的。大约就像是凡人父母收藏儿女胎发或乳牙那般，是父母与儿女间一种温情的玩闹与纪念。
可对于戚禹来说，狐十三如今簪着它，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宛如……就宛如有人拿了凡人乳牙制成了饰品，还擅自当作定情信物似的将其佩在身上，招摇过市。这二者的羞臊程度，实在是难分上下！
戚禹强压下噌噌往上蹿的羞恼，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又靠近了些许，几乎就在茶楼窗外，假模假式地赏着灯。
不行，得赶紧叫他把那簪子摘下来！他实在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躁意难忍！
戚禹不再多耽搁，提步便踏进茶楼之中。
“哦？霁商……倒是巧了。你怎么在这？”
狐十三挑了挑眉，心下暗惊了一下，如此直白虚假的偶遇？
怎么他这一石二鸟中的两只“鸟”还彼此认识？你们能认识是因为一脉相承的“偶遇”吗？戚禹这会儿还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呢，如此模样霁商也认得出来？那该是熟识。
会不会穿帮？
狐十三心下暗暗发慌，手指拢紧茶盏，不敢多言。先看看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见雀张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