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昌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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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中，青逝四十八年。
钟旁心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波涛汹涌——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来到了大因之境。眼前的庭院虽与凡世高门贵族的居所并无二致，但处处透露出灵动之气。亭台楼榭沿青砖小道拔地而起，花草均以盛放姿态摇曳生姿。他向里走，眼睛稍一远望，便能看见不远处与他比肩的落云和流霞。脚底的虚浮并没有带来不适，相反，而是踩踏上等棉褥一般的飘飘然。是的，这座高庭大院确实是悬于九天之上——他心里如是想。
他不断向里走去，远远地望见了一座殿宇：整个建筑古朴但庄严，周身木质，散发出清幽的光。屋顶处紫光潋滟，宛若两片灵气盎然的湖面被镶嵌于上，熠熠生辉。那么，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珀琼琉璃了。钟旁心忆及，师父曾说过，世上原有七块珀琼琉璃，乃玉质，通体紫光，幽明如月。是某位上古天神的法器，可使日月星移。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该上古天神的生平被抹去，五块珀琼琉璃也在原始战役中损毁，只留存两块。说来也是感伤，这唯二存世的珀琼琉璃，竟成了那位上古天神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千年后，穹桑大帝魂化殿宇，帝君虔便将这两块稀世的珀琼琉璃镶嵌在穹桑殿的檐顶。
那么，这座木头宫殿十有八九就是穹桑殿了。钟旁心边想，边快步朝殿宇方向去。
“……”
一面突然显形的法阵将钟旁心击退，他踉跄了几步。此时，他与那座殿宇只隔着一片灵气充盈的湖，大约有五百步之遥。他抬头望，殿宇廊前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穹桑殿”。钟旁心抑制着内心的颤动，果然是穹桑殿！
这传说中千古圣洁的神殿就立在钟旁心面前，他情动不已甚至有些恍惚。穹桑殿于宇中人来说，便是至高无上的神殿。宇中人一生的因缘际会、爱恨嗔痴、生老病死都在这座神殿内被神明书写，宇中代代神退世后，也会神归此处为苍生祝祷。
钟旁心看着眼前古朴雅致的穹桑殿，渐渐平复了内心，他忆起了他师父也就是宇中上一任巫圣施玄。在施玄陨落前不久的一晚，两人曾秉烛夜谈。那晚，息山下了一场缠绵雨，润物细无声。
九霄堂内，夜风摇烛。
“作为每一代巫圣，都有一次去到大因之境的机会。当然，不是每一任巫圣都能去到大因之境了，因为宇中代代神的更迭从没有规律可循。若你在世期间可以踏步大因之境，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帝君帝后已诞新子，新神将临宇中。你作为巫圣，需要与新神缔约，保证他在宇中谒灵承袭神庙前，完好平安。”
“师父，那你当年去到大因之境，看到了什么？”
施玄笑地很轻。他早已迟暮，笑起来并不悦耳，还夹杂了几声艰难的咳嗽。
“一场翩翩红雨。”
“红雨？”
“枫红叶落自成雨。一人披红打伞，站在穹桑殿前的红枫林里。红枫不断飘落，但那人擎伞，片叶不沾身。”
“师父，那人是青逝大帝吧？”
老施玄径直往下说：
“我当然知晓她便是宇中新神，但那时候我站在那儿，丝毫不知天地时辰，只觉飞舞的红叶在动。突然那人转过了头，我看到了一张绝美而冰冷的女子的脸，可谓摄人心魄。那位姑娘向我招手，我便失魂落魄地一味小跑过去。因为跑的太急，在离她不远处时我摔倒在一地红叶中。我正值壮年，身为男子觉得此事甚是羞耻，我便一直低着头，也没有起身。
“疼吗？”
我没想到她会先开口。
“不疼。”
我抬起头，她向我伸出了左手。我明白那是要缔约的意思。我控制着身体的颤抖，让我看上去平静如水。我捧住她的柔荑，用嘴唇很轻地触碰了她的左手无名指，她随即抽回了手。
我问：“敢问殿下芳名？”
“青逝。”
忆及此，钟旁心四顾一番，穹桑殿前却早已没有了红枫林。他轻叹了一口气。
钟旁心慢慢起身，退后三步。他双眼轻闭，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接着，他起手躬身，扬声道：“巫谷钟旁心拜谒宇中诸神，请恕鄙人误闯穹桑殿之罪，诸神召我至大因之境，想来是有神谛下达，还望诸神明示。”
霎那间，法阵破碎开来，化为阵阵白雪向湖心飘去。
只见漫天白雪坠入湖中不见融化，反凝成冰，从湖心向四周扩散。不多一会儿，穹桑殿前的那片湖便凝成冰面。湖心处，一株不知何物的东西破冰而出，安静地疯长。白雪继续向它飘去，使它沐浴其中。它的根系在湖底疯狂盘袭，很快反裹住了整块冰面。这株东西主干粗壮，枝干无所顾忌地像四周蔓延。绿芽迅生，但很稀松。花苞却意外地结了满树，重地压弯了枝干。
钟旁心狐疑，神明之境何以孕育出此等张牙舞爪之物？
突然，那棵巨树无由得战栗了起来，枝干大肆摇摆。震动剧烈，冰面逐渐破碎，根系继续往上攀升，穿透裂冰，激起一阵又一阵冰屑。钟旁心倒也不惧，他更好奇为何法阵一散，此树便从无到有。他走近观察，发现庞大的树木躯干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竖形口子，并且从裂口中射出了强烈的灵光。
“难道是……”钟旁心喃喃自语。
一只周身蓝光的凤凰突然从穹桑殿后方一跃而出。
“上虞冼暨！”钟旁心惊呼。
只见这只被钟唤做“上虞冼暨”的蓝凤凰在湖心巨树的上方盘旋。接着，一声恒长的凤鸣——
巨树有灵，似乎听懂了凤凰鸣叫，呼应一般地撕开了自身躯干的裂口，树干完全破开，白色的强光直射四方，钟旁心被射地睁不开眼，连忙用手遮住眼睛。
他从手缝里面监视着湖心，随着树干裂开，枝桠上的花苞陆陆续续地绽放开来，竟是五瓣红梅。整棵树上盛开的都是五瓣红梅！花团锦簇，赤红一片，甚为壮观。这片赤红，让钟旁心不自觉地想起青逝大帝终年不变的红装。
他正想着，隐约间有一个青年男子从树干裂口里走了出来。他身材欣长，束着一条高马尾，穿着一身雪白的及地绸袍。他从光源处走出，轻轻跳到一块裂冰上，用力地伸着懒腰，满嘴哈欠。远远看去，他的行动做派跟凡间隔壁人家的儿郎并无二致。
钟旁心看地呆了。
他心想，这就是我们宇中的新神？？？
男子打完哈欠，也瞧见了钟旁心，大声招呼道：你好啊！
钟旁心满脸黑线，仍礼貌谦卑地挥手回应：殿下朝安。
男子向他招手：你来！
钟旁心远远作揖，踏着红梅巨树的根系与裂冰向湖心走去。
男子向蓝凤凰挥了挥手，蓝凤凰旋即飞远遁迹。
钟旁心走到男子距三尺处，再未向前一步。毕竟是神明，神人有别。
男子笑：久等了吧。
钟旁心心想，这位新神跟他姐姐青逝大帝的性子倒是格外不同。
钟旁心道：还好。
男子笑地爽朗：你抬起头来吧，老垂着脖子疼不疼？
钟旁心口里应着“是”，便抬起头来。
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当然，此时的钟旁心并不知，多年以后，他一代巫圣陨落西去前纵观一生，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眼前的这双眼。
男子直视钟旁心，朗声道：我叫昌虚，宇中老十一。
钟旁心愣愣，道：鄙人，钟旁心。
昌虚看他那样觉得他好玩，便开口调笑道：好歹是一代巫圣，怎么直不楞登的。
说完他转身，抬手折下一枝红梅，递给了钟旁心。
钟旁心没懂什么意思，很是无措：殿下这是何意？
昌虚边摇头边笑：你真的很呆，我送你花，拿着啊。
钟旁心这才缓慢地接过那枝五瓣红梅来，但昌虚并没有收回手。
于是钟旁心就这么安静地盯着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
他想，若是只看这手，手的主人便雌雄难辨。白皙，骨节分明，但看上去格外柔软，毫无风霜打磨的痕迹，稚如婴童。
“好看吗？我手都要举断了。”
“缔约！”钟旁心脑中闪过此念，心道糟糕，他迅速跪地，伸手捧住那只男人的手，“殿下赎罪。”
这手确实如自己所想，非常柔软。不知怎的，捧着那只手，钟旁心突然热泪盈眶。从前他只曾有过一次这般失态，便是师父答应收他为徒时。
彼时他还是个少年郎，从下野流窜至巫谷，只为谋条生路。他命如草芥但尚有天资，因此是他人的眼中钉，常常被巫谷的其他间士打压玩弄，过日子需得十分谨慎。青逝二十九年的九霄大会，巫圣施玄点收关门弟子，巫谷上下泱泱五千人，施玄却点了他。那时节，他硬是不顾那几千双眼睛，当着众人哀声恸哭起来。
拜入师门之后他曾问过施玄，他虽有天资但不算顶尖，为何点他为关门弟子？施玄回答：你经历过诸多恶事，仍会流泪。
直到如今他对这一句话都是半知半解。
钟旁心忍住眶中热泪，庄重道：殿下，你在宇中这一世，我将护你一生无虞。说完，钟旁心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那只手。钟旁心听见头顶上方的男子笑了。
钟旁心再抬头时，已不见昌虚，只余翩飞的红梅轻轻地落入自己的肩怀。耳畔犹响昌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世事无常，但还是谢谢你。
巫谷，九霄堂。
钟旁心从冥想台上醒来，周身酸疼，如同经历了一场天啸地动。他下意识地抬手，手中果然一枝五瓣红梅，一朵，两朵，三朵，散发出幽幽清香。
他把红梅插入书案上的白瓷颈瓶中。便在书案的清宣纸上动起笔来，不一会儿，昌虚的形态跃然纸上。画毕，是一幅完整的《笑倚红梅图》。谁倚？自然是那位宇中新神。钟旁心卷起画，插入画轴，背上肩膀。他看了一眼案上的红梅，转身离开了九霄堂。
他的侍从牡罗迎上前，尊上这是要去哪儿？牡罗边说边小跑着跟在身后。
“太秋太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章：昌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