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阱》一酒十灯

1、第 1 章

　　第一章

　　半夜十二点。

　　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住着的都是外地打工人。本地住户不喜欢这里潮湿逼仄的环境，加之这里近几年总有诡异的传闻，便纷纷搬走，把空房子低价租给贫穷但火力旺的小年轻们。

　　老楼的房间好似一个个摞着的鸡笼，其中一个鸡笼里，南离扒着脑袋顶的鸡窝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界面。

　　那是一条微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三点来我店里。带一把剪刀】

　　算上标点符号，统共十二个字。他已经研究了超过八个小时。

　　对话框头顶的联系人标注着“老板”两个字，白色背景的消息框左侧连着的头像是一根点燃的蜡烛、蜡烛背后是一片漆黑。

　　南离第十六次点开那个头像，仔细端详。

　　没有关严的窗框被风吹得摇曳一下，发出嘎吱声，惊得他一个哆嗦，回头看了看油漆剥落得完全瞧不出原本颜色的窗户，想看出点什么端倪，却再一次无功而返。

　　他的新老板很有个性。从头像，到时间。

　　自从收到这一条信息，南离就处于应激性社恐状态，捧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觉得这个“三点”说得不明不白。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下午三点，对吧。就算出差赶飞机，也没谁愿意大半夜的。

　　所以大概率是下午三点。

　　可那样的话，就应该直接发“十五点”啊。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之后了。

　　所以要么是凌晨三点，要么是明天下午三点。

　　这两个时间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游荡着。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夜里十一点。南离决定，先按照凌晨三点的时间去。如果不是，就回来补个觉，再按照下午三点的时间去一趟。

　　反正打死不问。

　　发一条卑微的询问“到底几点”的微信，然后再坐立不安地等着回复，再在第一时间答复“好的老板”，那还不如让他熬个通宵不睡觉。

　　后者有一堆的小视频和电视剧陪着他，而前者他得陪着老板不定时的回复。

　　眼看着到了夜里的十二点，南离裹上外套，拿着手机钥匙钱包，出门打了个车。

　　先去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便利店，买了一把剪刀，再回到车上，告诉司机继续开。

　　司机看着他一个大小伙子精气神十分萎靡，加上开夜车不容易碰到个乘客，便热络地跟南离聊了起来。

　　他看着后视镜里后座上缩成一团的南离，嗓音洪亮地问候：“小伙子这么晚，去干嘛呀？”

　　南离不是很想回答，他觉得，打车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司机跟乘客一路谁也别搭理谁，开车的就专心开车，坐车的就专心坐车。

　　可无奈的是，大部分司机喜欢搭个话。

　　更无奈的是，即使他带了耳机，遇到这种自来熟地聊天的，也仍然不好意思拒绝对方。摸了摸静悄悄根本没放音乐的耳机，他缩了缩脖子：“去找我老板。”

　　“呦呵！找老板？您这老板可真是可以了，剥削员工啊！这大半夜的加班，可太过分了。”

　　南离想了想，声音细若蚊蝇地反驳：“也不是剥削，他人挺好的。”

　　满打满算，他已经“入职”三天了，这还是头一次接到老板的上班信息，叫他去一次。

　　所以其实不算剥削，上班时间挺短的，比起他同学什么“996”“007”的已经好很多了。

　　即使没有好很多，以他这么个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性格，也不敢提出异议。

　　“哎呀小伙子，你还年轻，不懂这些，回头你一定要问清楚了，不上班的那些天，是不是给你照常发工资的啊！”司机苦口婆心地劝，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

　　“这种黑心老板我看得多了，不要被人骗了哦！像我，就不小心签了这家出租车公司，从此以后哎呀，没日没夜地跑车，最近总觉得累过了头，脑子混混的。”

　　南离嗯嗯地应着，心里不这么认为。老板迟琅看起来真的不是坏人，算起来，还是他救命恩人……

　　他弱弱地解释：“我老板他长得很帅，也经常笑。相由心生吧，这么一个很帅气很爱笑的人，不大可能是坏人。”

　　这么低又细的声音没要不是在夜里，安静，估计司机都听不到。

　　他更加觉得，这个小伙子肯定被无良资本家欺负的，没跑。

　　天生就是被欺负的料。

　　南离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大叔张了张嘴，好似还有一箩筐的话要教育他，不由一阵头疼。他不想再应付这个司机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叮铃铃——”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个电话。

　　南离的手机铃声是最普通最原始的自带铃声，没有任何花哨，非常符合他不想惹事的性格。

　　这通电话实实在在地给他了一个解脱，南离长长地松了口气，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是谁打来的，就秒接起来。

　　“喂——”

　　司机大叔觉得，南离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欢快。

　　然后就见他立刻拘谨起来，在后座上正襟危坐，把整个脑袋都贴在电话听筒那里，似乎要把听筒冒出来的每个字都刻下来。

　　“是、是，我马上就到了，嗯，车牌号？”

　　司机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报上了自己的车牌，南离鹦鹉学舌一般地冲着电话那边复述了一遍，然后重重点头：“好的老板，您下来等着吧，我很快就到了。”

　　与他郑重的语气相反的是，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刚刚买来的剪刀。

　　看来这小伙子的老板要来搭车了？

　　再看看他握着剪刀快要痉挛的手指，司机十分担心他会不会把他老板给捅了。

　　“小伙子别紧张啊，先把你那个剪子松松。话说回来，你大半夜的买剪刀见你们老板干嘛？”司机越说越觉得像那么回事，顿时觉得时刻可能被员工谋杀的老板也没那么万恶了，甚至生出了一丝同情。

　　南离丝毫不知道刚刚还痛斥迟琅的人，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倒戈，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会面打腹稿。

　　司机大叔见他没反应，啧啧两声，更加确定了自己猜测，手下一抹方向盘，按照导航提示音拐了一个又大又急的弯儿，“前面就到了——我说，你老板这个人其实还是可以的嘛，虽然叫你这么早起来，可是他也没睡不是，小伙子你也不要太冲动，打架斗殴可是要被拘留的……嗯？”

　　最后一个字哽住了。

　　这趟打车单子的目的地是一片比较市中心的片区，不过说起来，虽然位置不错，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发展起来。

　　所以配套设施也就不那么上心维修了，比如路灯。

　　刚刚拐过弯儿的时候，路上就几乎一片漆黑，没有光亮了。

　　司机是本地人，这条路他常跑，知道夜里黑着呢，除非路两边的住家没睡开灯，不然到了后半夜里，那叫一个伸手不见五指。

　　所以他特地防备着呢，拐了弯，就用远光灯晃了一下，提前看看路。

　　然后，在一片穿透力极强的白光中，就晃出了一道剪影，斜斜地倚着什么东西，一只手抬着，不知道把什么东西举在眼前。

　　“前面那个，是你老板？”司机愣了愣，问南离。

　　那道身影简简单单，说不上多么奇特，可是开了这么久的车，见过这么多的人，司机愣是品出了一分不一样的味道。

　　“啊？前面？”南离坐在后座上，视野有限，而且刚刚司机拿一下远光实在突然，他什么都没看清。

　　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发出去几个字：老板，我到了。

　　打字的功夫，车子缓缓滑到了刚刚看到人影的地方。

　　这下，司机看清楚了。

　　车子前头打出去的两道昏黄光线中，矗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虽然他倚在街边的路灯上，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头还歪着，那模样像没有骨头似的，偏偏给人感觉一身的零碎都被一根看不见的根骨支撑得正正的。

　　就好像，他浑身上下都被看不见的线提着，显得很轻松。

　　车灯打过来，那个人侧过头，将目光切过来。

　　从他那个方向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逆着光。司机想，可是为什么好像他能看到我？

　　然后他看到那个人勾了勾嘴角，露出些微的笑意。

　　在司机愣神的功夫，南离已经打开车门，把自己挪了下去，思索着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毕竟三天没见了。

　　就在他面露难色时，他家老板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不错不错，告诉你三点，还提前来了。辛苦了。”

　　南离本来紧张得缩成一团的心脏，因为这句话瞬间熨帖起来。

　　一句话夸得他手足无措，“不不不，是老板您辛苦，您最辛苦了。”

　　说着，他连跑带颠地折身回去，用尽毕生所学，想到了要提前打开车门，“老板，上车吧。”

　　迟琅一面笑着拍了拍南离的肩膀以资鼓励，一面动作优雅地钻进车里。

　　然后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他亲自招进来的，还真不想要。

　　谁让他当时闲着无聊算了一卦，还更加闲得蛋疼地跟着卦象进了那个脏乎乎的小巷呢。

　　正好看到这小子脏乎乎地好像从泥地里爬出来，宛如惊弓之鸟一样地朝他看过去。

　　一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再加上那个算命的在一旁诱导，他就顺手把人给带回来了。到了店里才知道，这小孩之前找工作，把自己找进了传销。

　　然后又因为他太实诚不会骗人，被嫌弃了丢了出来。

　　身无分文，又胆子奇小，就沦落到那里了。根据南离自己的说法，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饭了。要是能给他一口饭吃，他愿意留下来打白工，不要钱。

　　迟琅一时心软，就给了他一口饭吃。

　　于是多了一个店员。

　　身边的座位下陷，南离小心翼翼地贴着他坐下，不用抬眼，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早知道就不捡了。干净有什么用，这是给自己添了个累赘。

　　大不了，下次搬家的时候，把他丢这里好了。

　　在心里三下五除二地决定了早点开除这个临时的草包员工，迟琅就听前头的司机字正腔圆地说：“您好，嘀嘀司机王大锤为您服务。请问客人要去哪里？”

　　语气里带着三分温馨三分热情以及四分的迫不及待。

　　南离：？？大叔你刚才不是这个态度啊？

作者有话说

　　迟琅是受，南离不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