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佛告阿难

2、第 2 章

　　观众纷纷跑去赛场附近避雨，苏溶撑着伞独自离开。

　　站在路边打车，她想起第一次遇见林知行的情形。

　　那是2011年9月1日，滨海市第三中学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早上七点二十，距离自习开始只剩下十分钟的时间，学校周围的道路仍然堵得水泄不通。

　　苏溶坐在自家的车里，不断朝窗外张望，催促母亲：“妈你快点，我要晚了！”

　　“没看见前面那么多车吗？我怎么快？飞过去吗？”

　　“现在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起床的时候磨磨蹭蹭，害我也跟着迟到！”

　　开车的周怡然将她劈头盖脸数落一顿，不耐烦地按下车笛，示意前车不要让其他车子插.入。

　　前车的司机索性不走了，一拉手刹，停在原地。

　　周怡然发出一声烦躁的咒骂。

　　苏溶不想说话，又不想在上学第一天被教导主任记住，干脆背上书包，开门下车。

　　“妈你去上班吧，我自己去学校。”关上车门，她快步穿越马路，隐约听见母亲在身后大声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高一新生在开学前十天要进行军训，因此苏溶已经很了解这一带的地形，知道沿着眼前的路走四百米左转，再沿下一条街走八百米右转，就是学校正门。

　　街上的小店做得是学生的生意，这个时间都已经开门，她小跑着转过第一个路口，气力不足，撑着膝盖停下来休息。

　　身前不远处，麻辣烫店的老板抱着手臂站在街边，不知道在看对面什么，一脸佩服。

　　出于好奇，苏溶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与自己穿同款校服的高个子男生三两步翻上学校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在了墙头。

　　苏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麻辣烫老板拍手叫好：“厉害！”

　　男生听到动静，向两人这边望过来。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翠绿的枝叶洒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干净、鲜活、张扬。

　　他的视线自苏溶脸上一扫而过，嘴角微挑，转身跳进围墙另一边。

　　苏溶呆愣在原地。

　　“同学，要上课了，快走吧。”老板好心提醒她，她恍然回过神，咽下一口唾沫，双手攥紧书包肩带，走向墙边。

　　十分钟后，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围墙太高，她跳不上去。

　　这天，苏溶迟到了二十分钟，除了教导主任和保安，校门口已看不到其他人。

　　教导主任自然知道开学第一天堵车，见她是高一新生、又表现得十分乖巧，亲自将她送进班级。

　　苏溶顶着班主任责备的眼神、红着脸坐回座位，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和笔袋放在桌上，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门外。

　　在她的视线尽头，是那棵参天的法国梧桐和树下那道没能翻越的灰白围墙。

　　班主任咳了一声，像是某种告诫，她收回视线，低头将书翻到单词页，拿起笔，在纸上写写划划。

　　左手支着下巴，很快，她开始回味那个风一样的男生短暂的回眸——看过来那一刻，她分明在他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势头，风也渐渐刮起来。

　　伞被吹得东倒西歪，苏溶浑身湿透，又叫不到车，站在路边冷得发抖，只得用手机查找附近的公共交通——最近的公交站点距离这里八百五十米，步行过去需要十三分钟。

　　她收起手机冲进雨里，身后同时响起汽笛声，她转头，看到一辆保时捷沿着道路缓缓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之前走在林知行旁边的男人朝她招手：“美女，雨这么大很难打到车，不如我捎你一程吧？”

　　话中带着几分谄媚，苏溶莫名其妙，果断拒绝，“不用了，谢谢。”

　　男人却锲而不舍：“你既然是FVE的粉丝，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不会害你的，林知行也在车上呢，你不信我也该信他吧！”

　　说着他向后指了指。

　　车子后排，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在闭目休息。

　　真的是林知行——苏溶停下脚步，动摇了。

　　车站的公交只到江城市区，却不直通到她住的地方，如果想要回家，还要再转两次车，花费几个小时。

　　风雨越来越大，她很可能被困在路上，而这里有林知行，就算他忘了她，把她当成陌生人，她总算还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男人见苏溶踟蹰，有些着急：“你快上来吧，我就是送你回家，不做别的！我不骗你，真的！”

　　“再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

　　他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车子后排的林知行似乎被打扰，动了一下，睁开眼，皱眉看向车窗外。

　　一系列动作像是无声的催促，让苏溶不要不识抬举，苏溶咬咬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男人递上毛巾，很自来熟地问：“美女你去哪儿？”

　　苏溶接过毛巾道谢，从后视镜看向后方。

　　看到林知行重新闭上眼睛，她犹豫了一下，报出小区地址。

　　“咱们顺路啊，”男人将地址输入导航系统，根据提示驶上高架桥。

　　苏溶故作自然地拿出手机，用微信将刚刚留心记下的车牌号发给徐茜，默默打开地图软件，想了想，又非常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猛地愣住，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见苏溶还在认真地等待回答，他尴尬地笑了一声：“那个，我叫谭宇，是FVE的第二车手。”

　　“哦，”苏溶点点头，悄悄将谭宇两个字发给徐茜。

　　谭宇瞥见她的动作，强调：“我是林知行的僚机，比赛你看了吧，我替他挡住了试图反超的艾莫斯·梅里特。”

　　刺激的现场和热血的解说令苏溶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她点点头，表示了解：“艾莫斯·梅里特是林知行在弯道超越的第一个对手。”

　　“对！”谭宇激动起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聊天的切入点。

　　他正要借此发挥，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把空调调高一点。”

　　是林知行在说话。

　　苏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说话声将他吵醒了，有些局促，不再开口。

　　谭宇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他惊讶地扭身看向后排，问林知行：“你冷？”

　　林知行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提醒他：“看路。”

　　谭宇立刻坐直身体、调高车内温度、认真开车。

　　融融暖风吹来，身上一直泛着凉意的苏溶顿时觉得舒服许多，感激地看向后视镜。

　　镜中，林知行正偏头看着窗外。

　　窗外除了暴雨，只有飞速后退的建筑物和被狂风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树木，林知行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苏溶趁机偷偷打量他。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颜十分有冲击力，皮肤生得白，五官也很立体，鼻梁高挺，唇形微薄，下颚线流畅，虽不再是阳光少年，却有成熟男人独属的魅力。

　　想到两人分别后不会再有交集，苏溶的目光逐渐肆无忌惮。

　　很快，林知行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回过头，目光精准地在后视镜中与她相对。

　　短短几秒钟的接触，苏溶看清了他眼中的冷淡和疏离。

　　她默默低下头。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如帘如幕的大雨打落在车上，又慢慢蜿蜒流淌向下，模糊了四周的视线。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拼命工作，制造出密集的摩擦声，衬得狭小封闭的车内空间极为安静。

　　这样挨过两个多小时，导航提示的街道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苏溶的执念又不甘地冒出来。

　　她抓着潮湿的毛巾，酝酿再一次与林知行讲话的勇气，半晌抬起头，直视后视镜中的眼睛，思忖着开口：“我……”

　　“美女你到家了！”还未说出的字句忽然被打断，谭宇利落地将车停入空位，得意宣布，“虽然天气恶劣，但你可以相信我的车技，刚刚我抄了一条近路，为我们节省了十分钟！”

　　苏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看向他，真诚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谭宇似乎要说什么，偷瞄一眼后排，见林知行不搭理自己，干巴巴地说：“不客气，都是应该的，毕竟你是FVE的粉丝。”

　　苏溶想要解释，犹豫了一下，又没有说话。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

　　片刻后，她打开车门，低声说：“那我走了。”

　　“哎等等！”谭宇忽然叫住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件外套，递过来，叮嘱她：“披身上，免得被雨淋到。”

　　苏溶在他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下接过外套，再次道谢，下车打开雨伞。

　　谭宇似乎如释重负，笑着挥手，跟她道别：“美女拜拜。”

　　苏溶没等到林知行开口说再见，最后看一眼车子后排的人，冲进雨里。

　　谭宇收敛笑容，对身后的人说：“人送到家，咱们该回俱乐部了。”

　　林知行没有回应，看着消失在一栋高楼楼口的身影，隐去脸上的复杂神情，转头警告他：“回去别乱说。”

　　“放心，我不是爱八卦的人，我连她叫什么都没问，”谭宇保证，旋即又疑惑，“不过既然认识，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那么关心人家，推了采访送人回家，偏要一路端着。”

　　林知行沉默地听着，半晌重新合上眼睛，低声道：“没必要，走吧。”

　　车子再次启动，速度比刚刚快了一倍不止，驶向的方向却与来时相反。

　　跑回家的苏溶匆匆走到窗前，只来得及看见倾盆大雨中模糊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