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佛告阿难

18、第 18 章

　　苏溶轻笑着醒过来，先看到头顶上格外惨白的白炽灯光，又看到架子上悬挂的点滴液，意识回笼，记起自己应该在医院。

　　她移动视线看向一旁，看到抱着手臂坐在床边的男人沉默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冷冷问：“醒了？”

　　蓝色的布帘将他们所在的空间与急诊科的嘈杂分隔开，两人的世界被衬托得像海平面上独自安静的岛屿。

　　但岛屿内的气氛好像不太对。

　　察觉到这一点，苏溶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

　　林知行坚冰一样的目光不自觉软下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无奈：“梦见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苏溶没说话，不敢告诉他自己梦见了他。

　　林知行似乎也没想知道答案，站起身，确定点滴袋中还有剩余的药液，询问她：“现在还觉得头晕恶心吗？”

　　苏溶试着动了动脖子，感觉头又是自己的了，也不再想吐了，乖巧回答：“好多了。”

　　“坐得太久，坐姿不对导致了颈椎病，引起脑供血不足。医生给你开了营养神经的药和理疗，我给你办了住院手续，待会就能转到病房，你可以在那里观察几天。”林知行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又转过头看她，深沉的黑眸中翻涌着让人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苏溶觉得自己是不是给他添了麻烦，咬着唇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不应该这么晚还打扰你。”

　　她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将枕头放到背后靠着，有些负气地说：“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你回去吧。”

　　“今天的事谢谢你，改日我请你吃饭。”

　　“我不是——”林知行皱了下眉，正要解释，有人直接将帘子拉开走进来，是到急诊观察室查床的医生。

　　医生看到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神情都有些不快，很有眼色地开了个玩笑活跃气氛：“美女，别跟男朋友吵架啊。”

　　“你不知道他抱着昏睡过去的你冲进急诊大厅时多紧张，喊医生过来给你看病，面色那个阴沉，把我们科的医生护士都吓到了！”

　　这下林知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直接拧成一个川字。

　　苏溶的脸瞬间红透，在医生走过来给她检查身体时小声澄清：“他不是——不是我男朋友。”

　　医生的八卦之心被立即激起，看看她又看看林知行，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昭示他已经在脑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苏溶急忙补充：“我们是老——同事。”

　　她本想说我们是老同学，但忽然记起林知行根本不承认以前认识自己，只好临时改口。

　　毕竟在俱乐部工作这半个月，他们的确算是共事的人。

　　医生闻言笑了，视线在两人身上巡视两圈，意味深长道：“哦，老同事，老同事好啊。”

　　说完，他将苏溶的X光片放回到床上，乐呵呵地走了。

　　林知行重新将帘子拉起来，因为刚刚被人打趣，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更加冷漠，似乎还带上了恼火。

　　苏溶知道这恼火是自己造成的，抢在他开口说话前再次道歉：“对不起。”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车上睡觉，害你担心。”说完，她羞愧地低下头，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紧张地等待老师批评。

　　蓝色布帘围起来的狭小空间内除了骇人的沉寂还是骇人的沉寂。

　　苏溶的视线盯着病床上白色床单的一角，心想林知行怎么不说话。

　　她忍耐不住，想要偷偷抬眼，头顶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林知行呼出一口气，坐到椅子上，似乎对她说出来的话非常敬佩，跟她解释：“我刚刚是想说——”

　　帘子再一次被猛地拉开，两人同时惊讶地看向来人，发现是急诊观察室的护士。

　　“医生让我来拔针。”护士指指即将挂完的点滴，对两人说明情况。

　　苏溶和林知行很同步地露出了‘替我谢谢这位医生’的隐晦表情。

　　护士无视两人的默契配合，将苏溶手背上的针头利落拔掉，嘱咐她按住针眼、以防出血，又去整理架子上的两个空点滴袋。

　　苏溶醒来时就想去一趟卫生间，这时候沿床边缓缓坐直身体，低头在地上寻找自己的鞋子。

　　林知行似乎是猜出她的想法，弯腰从床下拿出她的白色帆布鞋。

　　鞋子应该是他抱苏溶出门时，随手从门口各色闪亮的高跟鞋里拿了最朴实无华的一双，是苏溶平时下楼倒垃圾穿的。

　　她低下头，看向身上穿着的卡通图案宽大T恤和红色棉质短裤，完全是居家装扮，没有一丝丝修饰，又抬手摸上脸，意识到自己现在素面朝天、顶着一个松垮的丸子头、毫无形象可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林知行给她披了一件黑色薄外套，又大又长，遮住了她这一身简陋的穿着。

　　但苏溶还是感觉没办法见人，尤其是跟他在一起，说了声谢谢，想要接过鞋子，赶紧背着包去卫生间化个淡妆。

　　林知行没将鞋子递给她，反而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腕。

　　苏溶长得白，脚腕纤细，踝骨微微凸起，是很敏感的地方，林知行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灼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踝骨处，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将脚缩回。

　　林知行感受到手下的皮肤细腻光滑如丝绸，眸光不自觉暗了暗，而微微挣扎的苏溶又平添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让他忽然觉得，这个夏夜的急诊观察室又热又干燥。

　　“别动，”他提醒苏溶，将一只鞋子穿到她脚上，弯下腰很认真地系好鞋带，才抬头看她，“身体才好点，当心颈椎病再犯。”

　　苏溶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这个过程长而缓慢，让她整颗心失却了规律地乱跳。

　　实际上时间不过才过去几分钟，进来的护士将点滴袋从架子上取下来，一脸姨母笑地看向两人。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她由衷感叹。

　　苏溶已经无力再澄清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一会。

　　因此，林知行将另一只鞋穿好，移开手的瞬间，她便飞速站到地面上，头也不抬地离开床位，匆匆留下一句话：“我去卫生间。”

　　一楼的卫生间距急诊不远，但有很多人在排队，苏溶花了一些时间从里面出来，洗手时对着镜子一番整理打扮，再回急诊观察室时，差不多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走近一些，她发现自己床位处的帘子是敞开的，林知行没在，她四下张望，看到他站在角落里，面朝着窗外在讲电话。

　　不知道手机对面的人讲了什么，他抬起手，疲惫地按揉眉心。

　　时间已经很晚了，虽然观察室内的灯光都亮着，但他的侧影好像快与外面浓重的黑夜融为一体，那么孤独，又那么坚持。

　　苏溶觉得自重逢以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压迫着他，让他的神经时刻绷紧，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断。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做的那个美梦，其实，梦境最后的场景不过是她一直以来的幻想。

　　现实是，那天雨很大，林知行湿淋淋地跑到天桥上看雨的下一刻，母亲周怡然就命令苏溶不要把头探出车外，赶紧关上车窗，防止雨落到车里。

　　而及时赶来的交警已经将事故处理完毕，路上车子陆续开始移动，苏溶家的车很快汇入其中，距离天桥越来越远。

　　广播里的英文歌曲像是有魔力一般鼓动着她，她却没有胆量推开车门跑下去，跑到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和他站在一起，观赏这些浩浩荡荡从广袤苍穹掉下来的奇妙水珠，观赏这一场，仿佛因他的到来而降落的雨。

　　这是苏溶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因为她是从小就被条条框框封住的人，而林知行，是她遇到过的、活得最恣意的那一个。

　　而现在，一切似乎变了……

　　林知行转身看到她，挂断电话，朝她走过来。

　　苏溶来不及思考变了以后会怎样，眉眼舒展开，朝他走过去。

　　两人面对面站定，她露出一贯温和乖巧的笑容：“这么晚了，你回去吧，待会让护士陪我去病房就可以。”

　　明明是很温柔体贴的一句话，林知行却不知道想到什么，陷入沉默。

　　似乎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半晌，他终于作出决定，抬眼看向她：“我现在送你去病房，然后回家。”

　　“好，”苏溶欣然同意，朝他晃晃手机，语气轻松，“不用担心我，需要什么我会让好朋友明早送过来。”

　　林知行应了一声，带她乘电梯去住院部。

　　两人并肩而行，苏溶一路酝酿情绪，在路过问诊台时，鼓起勇气讲出自己二十六年人生总结的哲学：“其实，遇到事情不要一直憋在心里。”

　　她看向林知行，试图开解他：“人是会憋坏的。”

　　“你要是不开心，或者有麻烦，可以找个人倾诉，比如我，”她抿着唇，尽力忽略发烫的脸颊和对面投来的异样目光，将心中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我这个人口风特别严，也从来不八卦别的人隐私，是很好的听众。”

　　一口气说完，她抬头去看他，林知行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没有回应，只说：“走吧。”

　　“啊？”

　　“哦……”苏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开解失败，垂头丧气地跟上他的脚步。

　　拔针的护士坐在问诊台后，看到这一幕，露出了然的微笑。

　　林知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一脸认真道：“我是有一句话，刚刚想要跟你讲。”

　　苏溶停下脚步，期待地看他，听到他说：“你是个成年人，要学会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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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知行：谁能想到老婆是昏睡而不是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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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之时，她意识到暴露，忐忑看向身后。
出乎意料，路野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将她拥入怀中，死死抱紧。
“下次不准冒险。”
“以后不准离开我。”
“还有，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黎明在空寂的街角找到我，我比黑夜更长久/夜是盛情的海浪，它那深蓝的、头重脚轻的波浪述说着深土的层层颜色、承载着不真实和渴望/这汹涌的浪带来了你
PS：①长在作者萌点上的文，自娱自乐
②诗引自博尔赫斯《英文诗两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