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莓》时窈

50、独家记忆

　　一年后。
　　盛夏七月，宣传板的荣誉榜换新，这次榜首的名字换成了云粹。
　　教导主任登梯贴上她的名字和照片。
　　云粹淡然地站在荣誉榜前。
　　教导主任打趣：“段一当习惯了吧，看到这个都没感觉了。”
　　云粹笑而不语。

　　高耸挺拔的青松是不会为看见浮云兴奋的。因为她清楚她是如何扎根于贫瘠的土壤，如何冲破狭窄石缝，如何顶着风雨生长。
　　她的一路坚持配得上这份荣耀。

　　今天，学校组织了志愿填报指导。
　　同学都在班级听课，云粹背着相机逛校园。
　　公布成绩的那天，她就收到几所大学的邀请。
　　她的选择很多，不需要谁来指导。
　　父母支持她去外面闯闯，看看嘉禾市以外的天地。衡量再三，云粹坚持初心，选择了夏江大学的医学系。

　　篮球场边的芒果树结果了，黄橙橙的垂在枝头。她举起相机要拍，有个男生闯入镜头。

　　慌乱中，她不小心地按下快门。
　　“拍着了？”男生是国际象棋赛的学弟，熟络地凑近，“我看看。”
　　云粹调出相册，“拍糊了。”
　　学弟耸肩，“那认真拍一张吧？”
　　云粹没多想，举起相机对准他和芒果树要拍，学弟却握住她手腕扯到身边。他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把相机放到场边的观众席上，又拍拍栏杆，示意云粹站近点，“拍合影吧。学姐，你要毕业了，就当留个纪念给我呗。”
　　云粹背靠栏杆，和他保持一拳的距离，两手拘谨地放在身后。
　　“学姐，你怎么这么紧张？”
　　“我、我不习惯面对镜头。”
　　“嗐。随便拍。我调到连拍模式了，到时候挑好看的留呗。相机是你的，你想留哪张留哪张，选完别忘发我一份。”
　　“嗯……”

　　两人拍了两组十连拍。
　　学弟低头看照片。
　　云粹站在旁边，仰头盯着满树的芒果若有所思。
　　三年好快，一眨眼就过去了，明天开始她就不用穿校服了。

　　有风略过，满树的果子随风晃动。
　　熟透的果子很沉，微微摆动两下，果蒂啪地折断，冲破枝叶往下坠。
　　云粹伸手接住。
　　学弟惊着，手摸了摸脑袋，“接得真及时。否则砸我脑袋了。”

　　只一句，云粹愣在原地，握着芒果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眼前人忽然虚幻一片，被涌上心头的回忆取代，耳边的风仍继续吹，可传入耳朵的是两年前季晫恒站在这里和她说的。
　　那天，他们也是站在这里拍照。
　　季晫恒伸手接住掉落的芒果，另一手覆在她脑袋揉，“小兔子，还不谢谢我保住了你聪明的脑袋瓜？”
　　云粹眉头紧蹙，忽然意识到有的人、有些经历是忘不掉、抹不去的，只是刻意不去回忆。

　　学弟抬手在她面前晃，“学姐？”　　
　　云粹回神。
　　“学姐，你没事吧？心情不好？”
　　“没事……”
　　“听说你选夏江医学系了？”
　　“嗯。”
　　“真好呀。能去理想的大学。不知道我一年后能去哪呢。”
　　“梦想不会辜负你的努力的。”

　　这段对话和两年前的一模一样，不过回答的人换成了她，云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想考哪里？”
　　“我想和你一个学校。”
　　云粹没听出其中深意，欣慰地笑了笑。
　　学弟迈近一步，挑明道：“因为我喜欢你。”
　　“哈？”
　　“因为喜欢你才报的国际象棋社，才想考夏江，想要离你近一点。”
　　云粹吓退两步，险些跌倒，手扶栏杆站好，“我、我……你……呃……”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表白，云粹慌乱不已。
　　停顿片刻，斟酌着回：“你不要把我当做目标，还是以你的喜好为主。我不会……”被只看向她的真诚眼神触动，她稍加思索，换了套说辞，“你现在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业上。”
　　“那等明年高考……”
　　“我不会再喜欢谁了。”
　　“好吧。”
　　“抱歉。”
　　“没事。”
　　学弟把相机还给她，背身跑向教学楼。

　　云粹坐到观众席的石阶上，按着下拉键翻相册。
　　她把两人的合影删到只剩一张。红框在确认键停留许久，她转而点了取消。既然答应了，还是发他一张再删除吧。
　　她拿出手机把存的学习资料尽数发给那个学弟。

　　远处有学生在追逐打闹。
　　云粹抬眸，梦中人和操场上的学生重叠，好像回到高一那年，她就是这样坐在场边，看着他和朋友打闹。偶尔目光相撞，她会迅速转头假装和同学说话，用余光悄悄看他。季晫恒倒是很坦然，会站在那招手回应她。

　　相似的场景容易触景生情。
　　以前她不能理解季晫恒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现在明白了，拒绝如此真挚的表白是会心生愧疚的，会想做点什么补偿对方。

　　—

　　晚上，云粹回到家。
　　葛敏在厨房做饭，“这个暑假好长，粹粹要不要和同学出去玩呀？”
　　云粹摇头，“我找了份送早报的兼职。早上送完，中午还能去店里帮忙。”

　　这一年，家里变化很大。
　　水果店关门，葛敏在里江商业街开了家名叫‘阿敏餐厅’的大排档。
　　大排档营业时间是中午到凌晨，两个人忙不过来，请了三个帮工。
　　餐馆开业三个月，生意红火。
　　葛敏决定下个月再请两个人帮忙。

　　餐厅和智能假肢都需要钱，家里存款不够，葛敏把房子拿去抵押贷款。
　　云粹想帮忙，父母不让，不告诉她具体金额，她只好偷偷计算，偷偷攒钱。

　　云谦正在练腿。
　　右脚穿假肢单腿站立，左腿没穿，残肢高抬，勾住横条，身子逐渐往腿部压，“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云粹说：“我自己攒零花钱呢。”
　　“行吧。兼职做得不开心就回家帮忙看店，爸爸给你开工资。”
　　“耶！爸爸最好啦！”
　　“过来帮我压腿。”
　　“好呀！”

　　她站在云谦身边，按住他的残肢，“这个力道行吗？”
　　“行。”
　　“爸。你是下个月要去订做假肢吗？”
　　“对。我们不在家，你就是餐馆的小老板了。”
　　“妈妈不在，餐馆那边谁做饭？”
　　“我招了个厨师来顶一阵。”

　　云谦竟然没说‘他自己能去’，或叹息‘下个月赚不到’之类的，眼尾微翘，眸中含笑。
　　云粹有点差异，愣神片刻。

　　“你怎么这么看爸爸？”
　　“没、没什么。”
　　“我要出门散步。你跟我去吗？”
　　“好呀。”云粹拎起桌上的水杯，朝厨房喊，“妈，我和爸爸出门啦。”
　　“别走远。马上开饭了。”
　　“好！我们就在小区走。”

　　两人出门。
　　云粹没扶他，跟在后面走。
　　云谦说：“季晫恒很久没来找你了。”
　　云粹咽唾沫，“高三忙嘛。周末我都留校。他在大学也很忙呢，医学系课特别多，还要实习。”
　　云谦拍她的手，“等我安上智能关节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爸。别说这个。你和别人一样……不！你比别人更酷！我的爸爸世界第一好！”
　　“真的？”
　　“嗯！”

　　提起季晫恒，云粹是有点心虚的。
　　这一年，她以用老人机为由，主动切断和他的联系，强压住好奇没有去看他的任何动态。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可能已经和喜欢的学妹在一起了吧？

　　“季晫……”
　　“爸。不提他了嘛。”
　　“你志愿填好了吗？”
　　“填完啦。填了夏江本博八年制医学。肯定会进的。”
　　“真的不考虑去其他城市？”
　　“不考虑啦。”她挽住云谦，头靠在他肩膀，“我要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爸爸的康复、妈妈的贷款、餐馆的生意，这就是未来云粹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让谁喜欢她。
　　是父母的支持，她才拥有现在的一切。
　　父母才是她的全世界。

　　**

　　八月，葛敏带着云谦去往上海订做假肢。
　　那有专门的康复中心，他们会在那待两个月，国庆再回来。
　　父母不在家，云粹的生活更简单，每天早上去报社领报纸和早餐，骑车挨家挨户投递。十点结束投递，拿着钥匙去开店。凌晨一点，餐厅关门，她再骑车回家。

　　这天，康琪儿打电话来订桌。
　　云粹问：“几个人呀？”
　　康琪儿回：“二十个吧。包间能坐下吗？”
　　“坐不下。坐大堂吧。”
　　“行。菜现在订吗？”
　　“不用。来了现点。有谁呀？都是咱们班的吗？”
　　“初中、高中的同学都有。有的人要出省、出|国，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趁暑假约他们出来聚一聚。”
　　“唉……”云粹叹气。
　　“对了，我有叫以前社团的学姐、学长。那个……季晫恒会来。”
　　云粹记录的笔顿住，晕开一个墨点，“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仍盯着墨点失神。
　　季晫恒会来呢……

　　—

　　聚会当天，同学陆续到店。
　　康琪儿也被夏江大学录取，她叫来的学姐、学长全是往届考上夏江的，他们像是约好了，几乎是同时到达。
　　季晫恒的身高相貌皆出挑，在人群中特别惹眼。

　　他的手挎在腰侧，走在前面，最先进店。
　　服务员迎上去，“您好。一共几位？”
　　“我们订座了。”
　　“噢。在那边。”
　　康琪儿招手，“学姐！学长！”
　　几人往那两桌走。

　　季晫恒脱离人群，径直走向收银台。
　　云粹咽唾沫，“学长好。你要什么？”
　　“口渴。有冰果汁吗？”
　　“有的。要柠檬还是菠萝？”
　　“柠檬吧。”

　　冰箱在收银台后，云粹转身，拉开冰柜，拿出一瓶柠檬汽水，用起子拧开，再递过去，“给你。”
　　季晫恒抽出根吸管插着吸，“还是鲜榨果汁好喝。”
　　“现在不开水果店，没有鲜榨果汁了。”
　　“是因为你给的，才好喝。”
　　“……”
　　“云老板，生意很好吧？前两个月，我想带室友来，店里都没座。”
　　云粹给出张名片，“你可以提前订座。这样不会白跑一趟。”
　　“直接找你不行吗？”
　　“也、也行吧。”
　　“你还在用老人机吗？”
　　“没有。用回智能机了。”
　　“那你不回我微|信？”
　　“我回了呀。”云粹拧眉，疑惑地摸脑袋，拿出手机翻找聊天记录。
　　季晫恒先她一步调出来，“你看你回的。我问‘能去你家吗？’，你说‘lucky不在家，不用来’。我又说‘去找你的’。你说‘要帮忙看店不在家’。我问你工作时间，你说‘全天都有安排’。每句都是拒绝我的，这也叫回我？”
　　“就是……回你了呀……”
　　“云粹。我们一年没见了。”
　　“嗯……”
　　“是我的错觉吗？”季晫恒熄灭手机屏，眼眸低垂，“你对我好冷淡……”

　　季晫恒：我才是第一个和她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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