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莓》时窈

2、一句到尾

　　Nini申请添加我为好友
　　备注消息：贝嘉妮
　　来源：Q|Q群-外国语3班

　　云粹觉得大多数同学毕业就不会联系了，现在有事能通过班级群找到人就行，她不拒绝好友申请，也没主动加过谁。
　　马上升毕业班，列表里初中这个分组好友数刚过两位数。

　　两人分属不同圈子，上次说话是开学初收寒假作业，贝嘉妮找她借作业抄。

　　云粹疑惑地点同意，添加她为好友。

　　[Nini]：你是不是下周要去高中部上竞赛辅导呀？能给我一份你们的课程表吗？

　　贝嘉妮不参赛，云粹不明白她要课程表干嘛。
　　等待两分钟对方仍是‘输入中’，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云粹没再等，从竞赛群里找到文件转发过去。

　　[舒云慢卷]：[暑期辅导安排.xls]
　　[Nini]：谢谢你！（‐＾▽＾‐）
　　[舒云慢卷]：不客气~

　　葛敏在客厅喊她：“粹粹，你在家待着，一会保险业务员会送体检报告过来。我要出摊了。”
　　云粹开门出来，帮着把塑料箱和电磁炉放上餐车。

　　几年前，云谦被倒塌的墙体砸中，双腿截肢。
　　其中左腿截到大腿，没有膝关节安装假肢仍是走不稳，平时多靠轮椅出行。
　　云谦辞掉施工员的工作，用剩余赔偿款在商店街开了间水果店。
　　店面和云谦都需要人照看，葛敏也辞掉工作，买回一辆餐车，早上推到附近的小学门口，晚上推到商店街的车站附近，做早餐、夜市。

　　云粹盛饭进保温桶时，电话响了。
　　云谦打来的，说保险业务员直接把体检报告送到店里了。
　　云粹挂掉电话，骑车出门。

　　“爸。我来啦！”云粹锁好车，提保温桶进店，径直走进收银台，接过顾客递来的西瓜放到电子秤上，“十六。要切吗？”
　　顾客说：“要。去皮切块吧。”
　　云粹摁住云谦的手，“爸，你吃饭吧。我会切。”

　　云家的水果店可免费剥皮、切块、分装，熟客很多，有时候顾客宁愿多等一会，也要在他家买。

　　顾客夸：“你女儿好乖噢。”
　　“是啊。成绩还好呢。现在在外国语读初二。”市里的初中只有外国语中学要考试进入，云谦每次提起云粹的成绩言语间全是骄傲。
　　云粹背脊挺直，手里的动作快了些。熟练地削皮、切块，分装成两盒，用保鲜膜包住，“切好了。”
　　顾客说：“再加盒菠萝吧。”
　　云粹放进袋里，同找零一起递出去，“慢走。”

　　下班高峰过去，店内客人渐少，父女俩坐着聊天。
　　云谦拿出体检报告，“这是你的。自己看看吧。”
　　葛敏给全家买了健康保险，每年可免费体检一次。
　　“爸，你的报告怎么样了？”
　　“都正常。”
　　“那就好。”

　　对面马路有群穿外国语校服的学生，云粹下意识偏头去看，眼皮刚掀起就看见走在前面的季晫恒。

　　她倒吸一口凉气，迅速蹲下，弓身缩成一团，躲在收银台后。
　　躲藏是下意识的反应，不想和他碰面，害怕和他交流。云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云谦惊着，顿滞几秒再伸手去拉，“怎么了？”
　　他身子前倾，后轮已经离开地面，轮椅跟着晃荡。

　　云粹抓住轮椅固定好，“我、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
　　云谦咳嗽，“我去隔壁超市给你买那个？”
　　父亲误会了，云粹慌乱解释：“不是那个。是……早上体测太累，腿软。”

　　“蹲着更累吧？坐那休息会？”
　　“我、我去下厕所。”

　　不知道对街的人走没走，云粹的手背到身后，捶背猫腰，故作疲惫地走进厕所。

　　她坐在马桶上，翻看体检报告。

　　看到身高体重那栏，嘴角灌铅似地下坠。

　　餐车销量最好的是各种油炸食品，家里每天要用掉一锅油炸东西。她不怎么吃油炸食品，可长时间生活在重油烟中，不可避免地圆润一圈，眼睁睁看着体检报告从‘匀称’变成‘壮实’。
　　医生说她仍在标准体重范围内，但这个词放到女生身上总觉得怪。
　　云粹不胖，也不瘦，体重卡在个尴尬的数值上。

　　她叹气，收好报告，起身要出去。手已经搭到门把上，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立刻缩回去。

　　季晫恒在外面。在自家水果店里。
　　声音很近，非常清晰。
　　她不会认错的。

　　“你今天去帮学妹体测了阿？”
　　“嗯。那个女生和嘉泽的妹妹一个班。”
　　“这么积极。你是不是想泡她啊？”

　　云粹屏气凝神，前倾的身子几乎要贴上厕所门，方才还在嫌弃磨砂玻璃门透光不能遮住她，这刻又抱怨玻璃门太厚，听不清季晫恒说什么。

　　等了会，店内安静下来。
　　他们走了。

　　云谦叩门，“没事吧？”
　　云粹说没事，坐回马桶上，盯着宽松的校裤发呆。

　　不好的记忆涌上脑海……

　　春游是少数可以不穿校服的活动，同学们恨不能把衣柜里所有好看衣服浓缩成一套在这天穿出门。

　　前年春游，女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各自的牛仔裤品牌。
　　云粹的牛仔裤是在路边小摊买。同学们说的牌子她一个没听说过。手捏着裤边一点点攥紧，害怕有人问她的裤子品牌。她甚至想好，有人问就说是妈妈买的她不知道。所幸没人问她。
　　下午导游安排他们去买纪念品，云粹没买提前回到集合地，听到几个男生在讨论班上女生。提到她，男生们撇嘴给出一个腿粗、穿着土气的评价。

　　那以后，云粹再没买过衣服，哪怕休息日也穿着校服。

　　想起这件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不想遇见季晫恒。
　　他是那种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关注的人，可云粹不喜欢成为焦点，更不想被人议论。
　　这一天听到许多不认识的人提及她，比上学期她在国旗下发言还多。
　　她讨厌这种出名。

　　云粹冲水，洗手，开门出来。
　　“累就早点回去休息。”
　　“那我先回去啦！”

　　云粹背包往外走，踢开自行车车刹，抬腿上车，臀部刚贴到车座，看到季晫恒和同学在路口分别，独自往车站方向走。

　　今天的事原本到她去道谢就能结束了。
　　季晫恒偏偏送她一袋果汁。
　　无功却受禄，总觉得欠他更多了。云粹犹豫几秒，把自行车立在店门口，进店从保鲜柜拿出两瓶果汁，跑向车站。

　　她冲到季晫恒前面，拦住去路，“学长。今天谢谢你。”
　　“晫恒……”他不是一个人，同行的男生只是在后面看站牌，这刻绕到前面，朝两人走来，
　　云粹怕尴尬，丢下句小声的‘我走了’，逃也似地跑回水果店。

　　人情债还清了！
　　她背贴玻璃门，手捂胸口舒气。

　　云谦疑惑：“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拿两个苹果。”云粹随口搪塞，拿水果往书包塞，左脚挪出店外，露出小半个脑袋，偷偷看车站。

　　季晫恒和同学都在笑，大概是在聊很开心的事吧。
　　同学伸手去抢那两瓶果汁，季晫恒笑里多了丝痞气，举高手故意逗他，直到那人没了兴趣再收进兜里。
　　季晫恒的衣兜鼓起四四方方的一块。
　　揣着她给的果汁。

　　**

　　竞赛辅导设在高中部的备用教室。
　　高中没放假，还在准备期末考。

　　中午，云粹和同班的林彦清一起下楼，去食堂吃饭。

　　打完菜，有人喊他们，转身看，是贝嘉妮在招手，“坐这呗！”
　　云粹注意到隔壁桌坐着季晫恒和贝嘉泽，还有另外两个学长。四个男生应该是室友。

　　两人落座。

　　贝嘉妮打开保温桶，“我给我哥送吃的，有多的，分你们一点吧。”
　　保温桶有三层，依次盛着炸醋肉、花卷鱿鱼、文蛤蒸蛋，隔壁桌有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桶。
　　两人道谢，伸筷夹了一点。

　　**

　　贝嘉妮每天中午提保温桶到学校，然后去操场练八百或在图书馆写作业，等放学和云粹、林彦清一起乘车回家。

　　聊天中，贝嘉妮提到季晫恒。

　　外国语中学设有国际班，一个班成绩好，高考、出国两手准备，另一个班成绩较差，大多不参加高考，只等着到时出国镀金。
　　季晫恒和贝嘉泽是前者，他们的另外两个室友是后者。
　　四个人的家庭是世交，从小就认识，向学校申请分到一个宿舍。

　　家境优良、相貌出众、成绩尚可、外向随和，他有近乎完美的人生配置，难怪举手投足都有种无忧无虑的洒脱。

　　**

　　周五住宿生不上晚自习，公交挤满学生。
　　林彦清先到站，下车离开。
　　贝嘉妮松出一口气，亲昵地挽着云粹胳膊聊天。

　　云粹慢热，被挽着的半边身子僵住，下意识地往另一边偏，想到季晫恒站在座位附近，另一边手臂也僵住。

　　贝嘉泽揪住贝嘉妮的辫子，“你每天是来给我送吃的，还是给谁送呢？嗯？！”力道随上挑的尾音加重，似乎在说‘我都清楚’，提醒她别骗人。
　　贝嘉妮瘪嘴，“给你送的呀。”
　　贝嘉泽无情拆穿：“我不吃贝类，你连着送几天文蛤蒸蛋了？”
　　贝嘉妮贴到云粹身侧，朝她拼命眨眼，“我给好朋友带的。嘻嘻。”
　　云粹会意，“嗯。我喜欢。谢谢你。”
　　贝嘉泽不信，哼出幽怨的，“最好是。”
　　“就是啦！”贝嘉妮瞪他。
　　“你说是就是咯。”
　　“贝嘉泽！你是不是欠打！”
　　“来呀。你现在打，回去我就告诉妈妈，说你给小男生送东西。”
　　“贝！嘉！泽！”
　　……

　　如今云谦不爱出门，亲戚、朋友少来往，逢年过节家中冷清。听他们拌嘴，好像回到了父亲受伤前，云粹浅浅一笑，被贝嘉妮挽住的胳膊恢复知觉，不勾手回挽，身子往她那靠。

　　车内广播报站，“下一站寺理站。”

　　贝嘉妮松手，“云粹，你家到啦。”
　　“嗯！周一见。”云粹扶着座椅背起身，侧身擦过季晫恒走向后车门。

　　贝嘉泽迅速落座，“有座咯。”
　　贝嘉妮推他，“贝嘉泽你好胖啊！起开呀。让晫恒哥坐啦。”
　　“偏不。”贝嘉泽昂头，故意往她那挤，“就挤你。”
　　贝嘉妮拍他，“晫恒哥你看他！”
　　贝嘉泽臀部离开座椅一截，“季晫恒，你坐吗？”
　　季晫恒摇头。
　　贝嘉泽放心坐稳。
　　贝嘉妮撇嘴，“晫恒哥，你也不帮我……”

　　车到站，云粹和贝嘉妮说‘再见’，背包下车。

　　站在车站，隔着玻璃窗看仍在打闹的兄妹俩，云粹脸颊浮笑，视线上移看到季晫恒向她摆手。

　　她没多想，抬手摆了摆，“再见。”
　　声音很小，含在嘴里。

　　公车开走，云粹放下手，猛然想起下车前兄妹俩正为座位争吵，季晫恒摆手是在拒绝加入他们的打闹吧，怎么会是和她说再见。
　　云粹觉得自己好傻。

　　**

　　两周的竞赛辅导和高中期末考同时结束。

　　最后一天课程结束得早，云粹去操场找贝嘉妮。

　　贝嘉妮探头往后看。
　　云粹说：“他先走了。”
　　“哦……”贝嘉妮低头，语气低落。
　　云粹再迟钝，这两周也看明白了。送餐只是她来找林彦清的借口。这大概就是偶像剧里演绎的暗恋吧。
　　云粹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贝嘉妮捏着衣角，扭捏道：“云粹，你等我会，我去上个厕所，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云粹点头，“行。我帮你拿包。”

　　操场离综合楼近，两人挽手往综合楼走。
　　云粹提着包，站在一楼大厅等。

　　等了会，季晫恒拿两本小说进门，应该是要去三楼图书馆还书。
　　云粹朝他点头示好，再转身，面向厕所继续等。

　　脚步声从她身后经过，携着淡淡皂香。味道有点熟悉，云粹在记忆中搜索，却听到脚步声停顿两秒，而后似乎是转了方向，由远及近，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季晫恒站到她面前，和她只有半臂的距离。
　　她鼻翼微缩，认出那是清爽的柠檬皂香。

　　“学长好。”
　　“没了？”
　　“……？”

　　云粹听不懂，眉头随之拧紧。
　　季晫恒浅笑，“坐一起吃了两周饭，你都没和我说过话。课间看到扭头就走。这么怕我？我会吃了你？”

　　中午常坐在一起，加上体测的事，辅导班有不熟的女生来问云粹是不是认识季晫恒，云粹连忙否认。偶尔在走廊遇到季晫恒，她会扭脸和同学说话，装作没看到地侧身走开。

　　“就……”她嘴角抽动，半天没想出要怎么回应。
　　季晫恒继续说：“季晫恒。十五班的。你呢？”
　　云粹回：“三班。云粹。”
　　季晫恒问：“怎么写？”
　　云粹拆字解释，“白云的云。纯粹的粹。”
　　季晫恒抬手，手掌摊开。
　　“啊？”云粹反应几秒，仍是不明白。
　　“手给我。”
　　“喔。”她学他，掌心朝上地摊到他面前。

　　季晫恒的手往前伸，托住她的手，另一手微微攥拳，竖起食指落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季节的季。鲜晫的晫。永恒的恒。”

　　指尖划出的每一笔轻浅地落在云粹掌心，却深深刻进她心里。他修长的手指覆着她的，四指稍稍用力，将她的手包成拳头，攥紧他写过名字的掌心。

　　云粹瞳仁轻颤，看到他琥珀眸子里映出个紧张的她。
　　紧张情绪由沸腾的血液从手掌送至全身，耳膜一鼓一鼓的，和心跳同样清晰的还有他的声音。

　　“我叫……季、晫、恒。”
　　“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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