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莓》时窈

19、一句到尾

　　英语广播被电话打断。差一句就听到故事结尾了，云粹挂断电话想听完广播再回。对方应该是有急事，立刻又拨过来。

　　电话接通，徐妙妙几乎是用吼的，“你在哪啊！”
　　云粹惊着，顿滞几秒。
　　她继续吼：“有人把你写东西贴公告栏上了！你快点过来呀！”

　　和对方的焦急相比，云粹没任何危机感，边想她最近写了什么东西，边夹着书不疾不徐地往公告栏走。

　　教学区是个‘匚’字形大楼，两边是教室，中间由年段办公室和厕所连接。
　　一楼的中间位置左侧是公示栏，右侧是荣誉榜。
　　两侧都围满人。

　　身后宿舍区仍不断有人跑出，从她身边擦过、冲撞过，像动物迁徙，往公示栏冲，好像晚一步就会灰飞烟灭。

　　好奇怪，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在教室等上课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那？

　　她带着满腹疑惑，温吞地走，愣是把顺流走成了逆流。

　　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把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

　　云粹垫脚也看不清那里到底贴着什么。

　　有人说：“她来了。”

　　声音不大，伴随着几声倒吸冷气的呼吸，人群如开闸泄洪，流向两侧，哗地留出一条通道给她。

　　他们都在看她！

　　云粹左右各瞧了一眼，确认目光全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住不敢动，抬了下眼镜，往前看。

　　有个同班的女生站在前排，满脸通红，很是尴尬，一脚踏出想过来找她，却始终没动。
　　她努嘴，示意云粹看公告栏。

　　云粹强忍不适地往前走。

　　公告栏上贴着的浅蓝色信纸刨开她的心，将藏在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向所有人展示——

　　‘季晫恒：

　　现在是凌晨一点，通宵自习室仍有很多同学，明天要迎来高中的第一场测试。班主任说高中的每一分钟都珍贵，我应该做完这张数学卷然后去睡觉。可我写不下去，脑袋里想的都是你。只有每天想你的这十分钟最开心、最放松，没有搞不懂的人际关系，没有成绩排名，就只有我和你。这么想想进火|箭班好像没那么痛苦了，可以比其他人早两个月进入高中，多六十天见到你，就像向日葵终于遇见滋养它的阳光，而我等到我的奇迹。

　　云粹’

　　她站在公告栏面前，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写给季晫恒的信会被贴在这里，抬头和落款有人模仿她的字迹写上了两人的姓名。

　　讽刺的是右面荣誉榜刚好有两人的照片。
　　一张是季晫恒参加英语演讲拿名次，举着奖杯的照片。
　　一张是火|箭班的团员活动感悟，上面贴着云粹的两寸照片。
　　两寸照片不是近照，是她初一入学时拍的。那时候，体检报告单身高体重一栏还是‘匀称’，她的锁骨隐约可见，也没有双下巴。现在的她不仅胖了，还戴着近视镜，嘴角和鼻头都有青春痘。

　　或许是最近被室友误认两人有关系的虚荣心冲昏头脑，云粹在写给他的信上写他的姓名缩写。

　　今天情书被贴到公示栏，她的幻想被无情打碎。

　　她曾因优异成绩和数学竞赛奖多次登上荣誉榜，都没能让别人记住她，倒是最不想让人认出的这刻，他们认识她了。

　　周围人的目光和听不清的议论，似乎全在说‘你不配’，像钝刀子割|肉，惩罚她的痴心妄想。

　　如果世间有地狱，那么她现在就在地狱里。

　　室友们挤到前排，挥手想驱散围观的人，“别看了。有什么可看的。”
　　旁边看热闹的男生说：“她敢写就不要怕人看呀。”
　　徐妙妙白他一眼，“把你写的信贴出来给大家看好不好？”
　　男生回：“可以阿。”
　　徐妙妙哽住。

　　男生继续调侃：“我就在这看，有本事你报|警阿。”

　　“报|警没用。抓你得找捕狗大队。”响亮的回应穿越人群，随着一声又一声冷漠的‘让开’，季晫恒走到公示板前。

　　男生磨后槽牙，似乎还有话要说。

　　季晫恒揭下那张信纸折叠几次，放进兜里，“你家住海边？我的私事你都要管？”

　　男生没皮没脸地笑，“是阿。我就是住海边，管的事就是多。”
　　季晫恒嘴角微撇，没有愤怒，只有讥讽，“阿姨现在在清理厕所，你要不要去尝尝咸淡？”
　　男生咬牙，“季晫恒！你！”
　　季晫恒指月匈牌，“认识我阿？高三十五班，季晫恒。有事去五楼找我。”

　　不想被他看到流眼泪，趁着他们说话，云粹吸气，低头擦眼泪。羞耻的血液冲进脑门，脑袋变得很重，这一低就再没勇气抬起。

　　季晫恒后退，他的球鞋后跟紧挨着她的板鞋尖。

　　云粹头顶阴了一块，整个人被他的身影笼住，向日葵向往的阳光在这刻又变成大树，遮蔽掉那些锥心的目光和议论。

　　季晫恒说：“怎么还不走？都对我有兴趣？好阿。我现在给机会，谁要跟我表白，现在就站到我面前。”

　　围观的人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季晫恒举高手倒数五个数，“都没有。那还不走？”

　　围观的人陆续散开，各自回班。

　　等了好久，终于全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夏天的风很热，拂过两人的这刻，云粹却觉得有点冷。

　　她不知道怎么办，脚动了动，后退两步。

　　季晫恒转身，“对不起。我不知道谁把你送我信拿出来了。”

　　这封信云粹是写给自己看的，根本没想过要交给他。就算他误会东西是从他那丢的，也没法改变信的内容。她揪着校服角，支支吾吾的，想说其实不是她写的，但说不出口，季晫恒看过她的作业本，认得她的字迹，云粹赖不掉的。

　　“云粹。”

　　“嗯？”她咽了口唾沫，头微抬，努力平复心情，和他平视。

　　他拍了拍口袋，“这封信我收下了。但现在学习要紧，你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我也是。明白吗？”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难得地用了问句。等不到她回复，他又问了一次‘明白吗？’这次声音更轻，像是怕惊扰林中小雀。

　　眼前无所不知的学长在耐心劝导她这个懵懂的学妹，云粹瞳仁微颤，小声回‘明白’。

　　季晫恒点头，“回班吧。要上课了。”

　　“好。我去上课了。”
　　“如果别人再说什么，让他们来找我。云粹，我在几班？”
　　“高三十五班。”
　　“去上课吧。”

　　这是云粹第一次不留恋和他的交流，扭头捂着脸，一口气跑上二楼，跑进班级，坐到位置上。

　　上课铃没响，老师已站在讲台。

　　班级很安静，她刚坐下，老师翻书开始讲课，云粹也拿书翻开，心中祈祷这件事能快点翻页。

　　**

　　暑期近在眼前是不幸中的万幸，云粹只捱了两天就等到暑假。经过一个假期的冷却，再开学，情书事件似乎完全淡出她的生活，不再有人讨论，也不再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只是她和季晫恒再没说过话。

　　她被拒绝了。
　　甚至没准备好表白，就被他拒绝了。

　　按道理说暗恋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是伤害最轻的，可云粹哭了一个暑假。
　　每晚写完作业，她躺在床上，扯枕巾捂住脸，小声抽泣。
　　她设置了闹钟，只能哭十分钟，哭太久眼睛会肿，会被父母发现。

　　云粹安慰自己，偷偷想他多少个十分钟，就要用难过多少个十分钟来偿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

　　新学期，云粹怕室友和好友问，主动提起这事，说她没事了，让她们不用担心。

　　刚开学，她就是通宵自习室的常客。
　　室友开玩笑问她是要争段一吗？
　　云粹很肯定地回是。

　　现在能给她自信、能安慰她的只有成绩了。

　　通宵自习时分无声区和可讨论区。

　　晚自习九点半结束。

　　云粹会先回宿舍洗漱，十点再去通宵自习室。

　　贝嘉妮有要追逐的对象，十分在意排名，同样是通宵自习室的常客。
　　她去得比云粹早，会替她占无声区靠窗的座位。

　　情书被贴那天，贝嘉妮不在学校，但凭着她和季晫恒的关系，她大概率知道吧。

　　云粹感激她没问这件事。

　　舟奕可成绩不够，没进国际二班，考去其他学校。贝嘉妮不像班里其他学生那样吊儿郎当，成为国际二班的异类，独来独往。

　　云粹好几次撞见她一个人在食堂吃饭。

　　她和室友说明情况，不再和室友一起吃饭，背包坐到贝嘉妮身边，“以后中午和晚上你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来食堂吃饭。”
　　贝嘉妮点头。
　　云粹想了会，又改口，“算了。我去找你吧。”
　　“云粹，谢谢你。”
　　“没事。”
　　“对了……”贝嘉妮眼神闪躲，咬唇纠结。

　　“有事就直说吧。”
　　“我哥说他今天晚上要来通宵自习室教我。他没提季晫恒。但我觉得他好像也会来。快期中考了。他们……”
　　“我知道了。那我不去了。”
　　“嗯……”

　　—

　　期中考结束，云粹有两科单科排名段一，总分进了年段前十。

　　这次她的名字堂堂正正地挂在荣誉榜上了。

　　可站在榜单前，看着季晫恒照片撤掉留下的四方白印，心里像被挖空一块，被学习挤掉的难过在难得喘息的这刻再次占据心扉。
　　她真的好喜欢他呀。

　　高一年段的团员活动很多，云粹经常去五楼的大会议室开会。
　　以为高三课业繁忙，只要注意点就能躲开他。

　　谁知在校庆日，还是不可避免地迎面撞上季晫恒……

　　*‘报警没用，抓你得找捕狗大队’、‘你管得多，清扫厕所的时候，你要不要去尝尝咸淡？’——平时冲浪看到的，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