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共道》绝藐

12、梦魇 醒魇

　　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而人们大都是盲目的。

　　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乱蝉衰草，风吹花折，一片萧条异象。

　　他也如同周围的环境一般虚弱，只能无助的躺在地上，聆听风带走呼吸的声音，静待自然赐予的消亡。

　　一旦闭上眼睛，时间就会偷跑。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前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百花齐开的绝景，这令他讶异非常。

　　一袭白衣走到他的旁边，“你终于醒了！”

　　他知道眼前之人便是救他之人，道了句：“多谢你救我。”

　　“哼！”那人语带不满，问他：“你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吗？”

　　他摇了摇头，“别说这个问题，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

　　白衣沉吟半晌，道：“忘记了刚好，一切重新来过。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确实好很多，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白衣道：“我叫温梦年。为了救你我可是耗费了很大的力量，所以你必须接替我的责任，不然我会将绮梦之源取回，到时候你也只能消失。”

　　“什么责任？”

　　温梦年道：“成为梦家的御梦主。”

　　前尘旧梦如潮水汹涌而来，花尘狂心情激荡，扬袖间花凋草折、桌椅倒翻。

　　顾花郎察觉赶来，却看见花尘狂的身影如虚如幻，时隐时现。

　　“梦君！”

　　花尘狂连忙稳定真气，欲将一株梦花交至顾花郎手里，道：“你速去岚岫山庄，叫苏清拿着此花来找本君！”

　　说完，梦花倏然落地，顾花郎惊诧伸手间，人已消失不见。

　　奇特的筑梦空间，不再是一片空白，八道梦之扉漂浮半空，每一道门后都是瑰丽的尘梦场景。

　　花杖一挥，“大梦不觉·初醒。”

　　六道门扉已闭，唯独正中的梦之扉似有异端邪术阻扰，无法掩合。

　　“竟然是你，祝颜...！”花尘狂再念梦术：“大梦不觉·相寻。”

　　梦中相寻，是寻见了一幅哀声嚎叫的场面。

　　“阿云、阿云云、阿云云云啊......”

　　花尘狂走到苏函身边，道：“交给本君吧。控念·一心制意！”

　　沛然念力注入识海，玉千云悠悠醒来。

　　“阿云！你醒了！”

　　玉千云眼里还残留着手足永诀的悲伤，茫然问苏函：“嗯.....你叫我什么？”

　　苏函惊异：“你...都想起来了？”

　　前世的记忆全部回归，玉千云只觉身旁皆像恍惚，脑海里交织缠绕的画面让他一时整理不清。

　　“苏函，你是怎么找到玉千云的？”花尘狂突然问。

　　苏函道：“有个戴面具的家伙带我找到阿云的，我只顾着担心阿云了，一回头，那家伙就不见了。”

　　“嗯......”花尘狂沉思片刻。又问，“你们又是怎么进入梦境的？”

　　苏函又将他和玉千云在千雪山遭遇的意外简述了一遍。

　　花尘狂皱了皱眉，道：“祝颜身上掉落的是寄梦珠，接触的瞬间，意识会被吸入梦境里。”

　　玉千云终于稳定了一些，道：“所以我们...在祝颜的梦里？”

　　“没错。”

　　“阿云，你好些了没？”苏函担忧道。

　　玉千云无奈笑了笑，道：“唉、突然涌入的记忆太复杂，连玉千云这个名字都有点陌生。”

　　“阿云你上一世叫鹤白还情，你还有印象吗？我叫.....”

　　“虽遗。我当然记得。”玉千云看了看苏函，慨叹道：“你刚才的表情，上一世鹤白还情对虽遗很坏吗？”

　　苏函道：“没有啦，刚好相反......”

　　“你们两个...叙旧的话先按下吧，出了梦境有大把时间回忆。”花尘狂道：“眼前我们还是要先想办法离开梦境。”

　　玉千云看向花尘狂，不甚慨叹，“没想到和意君再次重逢，竟是在这种状况下。”

　　花尘狂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笑了笑，道：“三重身份、三世的记忆，难怪你甫一醒来，空茫了好半天。”

　　“的确，日后梦君可要为我讨一个说法。”

　　苏函疑惑，“向谁讨说法？”

　　玉千云指着脑袋道：“这里边，住着吃掉我记忆的家伙。”

　　“难道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小孩？”苏函又道，“对了，说起怪家伙，这梦境里还有一个十分诡异的异袍人，我刚进来时就被他发现了，追了我好久。你们遇到他要小心，他阴招太多。”

　　“异袍人？我怎么没遇到？”

　　“可能阿云和那个什么灾莲长得一样吧，我也是伪装成叛军一员才瞒骗过异袍人的，看来这异袍人眼睛不太好。”

　　花尘狂也点头认可道：“那个异袍人，想必就是同时陷至少八人入梦的背后操纵者。”

　　“八人？”玉千云大惊。

　　“嗯。”花尘狂道：“你仔细想想进入梦境后遇到的人，若是现实中还活着，当时就是在睡梦之中。”

　　他这么一说，玉千云突然想起了龙啸天......

　　“用梦境窥视他人的回忆，这估计是异袍人的癖好。但祝颜个性冷僻，应不会任宵小刺探自己的意识，除非......”

　　“梦君是认为祝颜受人设计？”

　　花尘狂道：“没错，本君这么想，还因为寄梦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苏函突然道：“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和阿云在倾雪崖上眺望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琴韵，但下去后，发现现场没有琴，只有睡着了的祝颜。”

　　“琴？”花尘狂涣然一笑，“那本君大概知晓了。”

　　苏函问：“那咱们该如何揪出这个宵小？”

　　花尘狂的花杖散出点点梦灵光芒，光芒所指引的，是天莲城的方向。

　　然而还没到目的地，玉千云忽然停下脚步，花尘狂也驻足不前。

　　苏函回头看他们两人，诧异道：“你们两人是怎么了？转个弯马上就能看见都城，为什么突然停下？”

　　玉千云和花尘狂默然相视，同时道：“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函一下子推开花尘狂，自己走到玉千云身旁，不爽道：“不准对看！也不准你和阿云这么有默契！”

　　然而，拉着玉千云继续走，下一秒便震惊大叫：“哈啊——？！！！城呢？？？”

　　花尘狂跟上，“都说了要做好心理准备。”

　　原本该是巍峨都城坐落之地，远山消踪、城门灭迹，留下的......只是座无边无底的深渊。

　　苏函震撼不已，道：“天莲城失踪了！不对...啸凝渊诞生了！”

　　啸凝渊是胜洲著名的凶险之地，其周边常常盘桓一些猛禽异兽，导致人类轻易不敢靠近。而关于如此骇人深渊的来历，人们能找到最早的记载，能追溯到三千年前。

　　苏函对两人道：“三千年前，胜洲地界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整个南部一直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据说是最后的那个国主啊，有一天突然离宫出走，人们为了争夺地盘而发动战争，数十年后才逐渐稳定下来，和中部北方合为一体，成为了现在的胜洲。”

　　“那最后的南国，是不是叫千秋王朝？”花尘狂问。

　　“好像是叫这个名。”苏函突然双目瞪圆，恍然大惊，“我在叛军营混的时候，听说行道姬要建立的新国就叫千秋，她选中的王......是祝颜。”

　　笑天意是听思族仅存的后裔。这一族的人天生异能，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所思所想，因此遭到他族排斥，一直隐居在百花国边缘之地。

　　他从小便憎恨自己能听到他人的心声，大部分都是黑暗与龌龊；族灭以后，他隐藏身份四处求学，修习了各种能控制意念的本领，最终成功将自己的能力封印起来。

　　与此同时，在控念术法上的高深造诣，也让他成为了百花国的意念师。听起来高端，其实每天要倾听很多负面之语，然后找到这些人的症结处，施术为他们消减心神创伤。

　　那时由于国内的濒绝诅咒，人心失落，国力失衡，很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来为大家调节心态。

　　他接过两次艰巨的任务。

　　一次是帮白时逸做一场瞒天过海的戏：催眠成百上千的臣民，让大家将一截花木看待成活人被焚烧殆尽的假象。

　　白时逸告诉他，那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灾莲，不过是有心人暗中杜撰谣言而已。

　　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他答应白时逸只因白时逸帮过他。而为了助他将控念术发挥到万无一失，白时逸自己也付出了折损寿元的代价。

　　第二次，是爱妻宣诗来说服他的。冷宣诗明显受到行道姬的威胁，但宣诗不愿说，他也就不问，他的想法很简单：恩与爱，他都会回报。

　　让人们忘掉一切与百花国有关的记忆！

　　这是行道姬提出的要求。

　　“本君也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操控意念之术，百人之内本君可独立完成，超过百人便需要功力强劲之人献命元协助。要想让人们忘记一切，献命者，只能是她。”

　　“全国失忆，看不出来你很厉害嘛！”苏函揶揄花尘狂。

　　花尘狂道：“从那之后，我失去了听思族的异能。”

　　“对你来说那不叫失去，叫奖励。”苏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花尘狂曾经做过这种违背人道的事情，竟然没受到相应的天罚，太说不过去！

　　这时！空间忽然扭曲，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旋出黑洞，异袍人从黑洞里现身。

　　这次众人看清了异袍人的面目。

　　宽大衣帽之中，祝颜眼神冷煞，浑身散发诡异邪氛，漠然语气说道：“我不准任何人破坏这场美梦！”

　　苏函惊掉下巴，“三千年帅老头，你审美有问题啊！这哪里算得上美梦？”

　　“只要有他的梦，都是美梦。”

　　“你要是不愿醒来，那瞳瞳怎么办？”玉千云问祝颜。

　　“瞳瞳......啊...！”祝颜陷入纠结的痛苦之中，他一掌拍来气劲，苏函闪身挡在了玉千云面前。

　　“喂！敢伤害阿云，可别怪我不尊重老年人了！”苏函眼底带杀，炫步飞身，以极快身法和祝颜缠斗在一起。

　　一个为维持梦境绝不肯退让，一个为重视之人的安危出招不留情，各有坚持，双方战得飞沙走石、破响啸空。

　　几招试探后，赤红一闪，在不及眨眼的瞬间，异袍诡魂被一掌击出，扯得祝颜面容都变了形。

　　祝颜大惊，欲将诡魂吸回，却忽见奇花飞来。

　　“幻影·一花一世界！”魂体彻底分离。

　　“不妙！撤！”荧绿诡魂遁逃，花瓣散落一地。又听地底传出幽怨之声：“鸿昧噩呓会记住你！向爷扔花的那位。”

　　苏函诧异，“自恋狂，看来你遇到同行了。”

　　花尘狂淡淡一笑，拂杖破梦。

　　祝颜的身影逐渐消失，梦境崩塌之后，筑梦空间里还能听到他的惊慌与不甘。

　　“拜托了！不要醒来、不要醒来，那个世界.....没有他。”

　　冰天雪地的世界，一道蓝色孤影在风雪中逆行。

　　蹒跚的身影举步维艰，却还要拖着一口气去往心中映出的那个地方。

　　他快要忘了那是曾与谁泛舟寻觅的景色，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只有一个哀伤的声音，一直问他要个结局。

　　“...只是可惜，我们之间，没有结局。”

　　少年从容微笑，纵身跃入冰凉刺骨的湖水中，不断下沉、下沉......

　　不可以被找到。

　　他只能把自己藏在天寒地冻的冰川里，偷偷地告别世界。

　　彻骨的寒冷过后，他感到一阵温暖覆盖全身，就像儿时躺在褓被之中，听着一首温柔的童谣，他便沉入了香甜的梦中。

　　经过房屋时，听到屋内有轻微动静，玄袍男子当即向院中喊了一声：“不朽星！瞳瞳醒了。”

　　落云汉连忙赶来，见男子抱着琅圜琴，问道：“小光，你刚回来多久？又要出去？”

　　“嗯。”

　　“唉、孩子大了就是不顾家啊......”

　　一双柔软的手突然拍了拍落离光肩膀。

　　落离光顺着手臂摸到对方的脑袋，惊讶道：“未闻是不是又长高了？”

　　落云汉拉着瞳瞳走出来，笑道：“是！到你耳垂了！”

　　“......别只长个，其他地方也长长。”

　　“长了你也看不见，瞎操什么心！”

　　落离光道：“我眼盲，可不就是瞎操心吗？”

　　落云汉：“额、小光......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落离光突然面向少女，“未闻，你帮我看看不朽星现在是什么表情？”

　　落未闻听不到，却能看懂唇语，她见父亲眼神不善，赶紧提醒落离光：“大、哥......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