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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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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殡的过程也没什么好讲的,我不大愿意回想那么细致,总之就是老传统那一套,只是没能请来镇子里办法事的神婆,这种小地方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天我奶奶起尸这事在镇子上传的是沸沸扬扬,我和方五的绯闻也成了镇民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更多是笑柄。导致今天来帮我出殡的王梁一直闷闷不乐的。
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只是可能我们太过相识,反倒发展不到那个方向了。奶奶下葬后,我也大大方方地和他道明了我的真实想法,他也是难掩伤感。他还询问了我关于方五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他我确实比较喜欢他,虽然还谈不上爱,但多少我想要试试。说起来本姑娘生平第一次表白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被拒绝了。那算是拒绝吧,人都被我吓呆了诶,得是拒绝,没关系,反正我比较善于把男孩子都处成兄弟,多个大兄弟也不错。
“方哑巴比你大很多诶,他做你爷爷都嫌小的你还要跟他处对象,难怪被拒绝。而且我跟你说他很邪门儿的,你最好离他远点,我是为你着想,别被妖怪拐骗了去,到时候——哎呦!你干嘛!”我听不下去了,直接飞起一脚熟练地踹在他的屁股上,在哭裤子上留下一个泥脚印。
“再跟着那些人胡说,小心我李氏飞腿儿!”
现在这偏远的璞河镇上还在沿用老时候的土葬,镇里管的也不严。这里山高水远,与世隔绝的,许多地方发展的都很慢,也没几个发达的愿意衣锦还乡修条路什么的,不过也不怪人家,这里一半的房子都是空着的,没啥人气儿啊。我家院子就是,左右两边的房子里都是空的,门前是一条横行的水泥路,对面就是一片燕塘和田地,地里一边种的是水稻一边是玉米,南方田地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到了晚上附近百米之内只有我一家的灯是亮着的,所以天黑之后我基本不出门的。
说起来这几天都没再见到方五了,也不知道他上次说要找傀儡师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那团黑雾解了没有。最近喜欢上了坐门槛,端一盘瓜子花生什么的往那一坐,心里默默勾勒着他的眉眼,时间晃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头七,按规矩我得在夜里去街头烧纸,屋子的门得大开着,这样奶奶才能找到回家的路,以前我对这些讲究是一概不信的,但现在,我深信不疑。
这天我买了纸钱早早得回到了家里,院门和正堂的大门都大开着,我亮着每一间房的灯,因为我害怕。我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一阵冷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出来,我打了个冷哆嗦清醒过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12点,于是我起身拿着纸钱和打火机就往最近的十字路口走去,农村夜里一点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只。背后院子里的光很快成为一颗遥远的星星,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散光只能照出很小一片区域,又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我汗毛直立,右侧玉米地里一直传出窸窸窣窣地响动,我站住脚那声音便没了,我一走起来,那声音便又出现了,有东西在跟着我。
我几乎是在意识到的一瞬间便拔起腿开跑,中间还被石头绊了一跤,应该是摔破皮,但我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看不清路也磕磕碰碰地狂奔,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一点微弱的烛光。我闷着头往那跑,最后发现是间废弃的老屋子,院门都开着,正堂的门虚掩着跳动的烛光正是从那里面照出来的。这时,跟着我的东西又追了上来,我硬着头皮跑进了院子里,推开掩着的木门就钻了进去。我死死地抵着门,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与我一门之隔的距离,那东西开始撞门了,我将木门栓插上,又用双手抵住,那东西撞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安静一阵后,我悄悄透过门缝往外看,空荡荡的院子,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东西也不见了我这才背靠着门缓了口气。烛光忽然跳动了几下,我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我的面前,正摆着一口黑幽幽的棺材。我刚放下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嗓子眼儿,妈呀,这是又要撞鬼的节奏!
蜡烛摆在棺材头上,这是长明灯,给亡灵照亮回路,现在很少有人点了,我奶奶的灵堂就没点。可是最近镇子里也没有其他白事了啊,所以这到底是谁家的棺材啊?我双手合十朝着棺材鞠了三公,嘴里念叨:“叨扰了叨扰了,先人莫怪啊!”
我正准备开门开溜,一阵妖风吹来,蜡烛摇晃两下竟熄灭了。我心里草泥马,打开手电筒就去拉门栓,可我一用力,手直接滑开,根本抓不紧它,像是沾了什么黏黏的东西,我手电一照,怎么全是红色的液体,我这才发现,刚刚还是干燥的木门,现在完全像是浸泡在血水里面,门缝的四角还在往外渗出恶臭味的液体。我忽然想起了方五给我的木坠子,我把它从衣领拿出来攥在手心里,当时我才发现,它竟还有着温度。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钻进我的鼻腔,和方五一样的气息,甚至还带着他身上那一点淡淡的皂角味。这让我定了些神,我晃着手电去摸了摸那口棺材,上面撒了许多香灰,多得异常,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肯定不正。就在这时,我的手电也闪了两下手机竟然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吱扭一声,像是重物摩擦的声音从棺材那里传来,我靠,棺材不会开了吧?我这什么招鬼体质。招魂4就让我来拍得了,包办特效。
忽然,蜡烛亮了,但这蜡烛光再不是光色而是幽幽的绿色,而且不止一盏,而是四盏刚好照亮屋子里的一切。
这不照还好,一照可把我吓个半死。这屋子里什么时候坐满了人。
他们都穿着清末年间的褂衫,男的戴着西瓜帽还留着辫子,所有人脸上都是惨白的,脸颊上都涂着腮红,嘴唇血红血红的,这分明是入殓妆啊,他们都闭着眼睛面朝棺材坐着。我待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棺材忽然大幅度晃动两下,把地板砸的咣咣响之后,半掩的棺盖打开了。里面发出更加浓厚的腐臭味,一支腐烂的黑褐色的手伸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穿着戴着新郎帽的腐烂掉皮的脑袋,然后整个从棺材里走了出来。在绿色的幽光中显得他们十分可怕。
那新郎官泛着白眼球往我这走过来,我按照之前方哑巴和我讲的遇到死人憋气也许能蒙混过去的话,把鼻子和嘴捂住。那新郎官忽然站住脚步,好像真的找不到我了,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似的嘶吼,接着腐臭味更重了,唔,好家伙口臭,简直熏我眼睛。
接着所有的“观众们”动了起来,闭着眼睛在这屋子里瞎转悠,伸得直直的胳膊好几次差点碰着我,这时我的气也用完了,我憋得不行,感觉大脑缺氧严重,快要憋死过去,但我依然死死捂着,宁愿憋死也不要被这群小鬼拖到地府去。直到我已经开始翻白眼了,手上逐渐失去力量,大气压从缝隙中将空气压进肺里,我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一张惨白的鬼脸便贴了过来,我又憋住呼吸,但似乎已经晚了,那小鬼几乎贴着我的脸,缓缓睁开眼皮,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我,接着那小鬼扯出一个无比阴森的笑容。再下一秒,我整个人直接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一屁股摔坐在棺材里,接着那新郎官的鬼脸从一侧伸过来,我整个人已经不能够做出什么反应了,我只感觉我的小心脏快要跳不动了,接着那新郎官鬼抓住了我的双手压在我身上,用他那腐烂的嘴吻上来,我挣扎不动,心里忽然一阵委屈,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几乎全破音地嘶喊道:“方五!——”
接着我忽然感受到胸前的皮肤温热,是木坠!接着从天而降一道亮白色的闪电直直劈在这鬼新郎的身上,它又像野兽般痛苦地嘶吼起来,紧接着又降下一道更亮的闪电,这次发出了轰隆的雷鸣,就像那日在大巴车上的那道,亮白里带着暖黄。惊雷过后,鬼新郎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开始燃烧起来,但那火是白色的,就像镁燃烧那样亮,却并不伤我,反倒让我冰冷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我赶紧从棺材里爬出来,周围的一切却变了,我怎么跑乱坟岗里来了?
没错,我就是在西山上的乱坟岗里,小时候乱闯跑进来的那个,好在此刻天快亮了,朝阳刚刚露出地平线,艰难地照进这雾气缭绕的西山里。我回头看了眼那口棺材,土是新挖的,明显是有人刚不久前挖动过这里,我仔细观察着棺材上贴着一道黄符,简直鬼画符,我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来者可是李木?”
我一激灵,回头,是个穿着黄袍的道士。
“诶呦我去!走路没声啊,能不能不要总在背后讲话。”我被吓唬一夜,心里的怨气全撒这黄衣道士身上了。
那老道士,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的,见我出言不逊也没有怪罪,我转身就要离开,忽然想起方五就住在这西山里,又回去问那道士:“老先生可知道西山上的棺材铺怎么走?”
黄衣老道脸色忽严,说道:“姑娘认识棺材铺的哑巴?”
我点点头。
“若想活命,勿要再寻他。”
“为何?”我不解道。
老道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思片刻后道:“姑娘,贫道遇上你也算是缘分一场,可与你多讲两句。”
“姑娘身有仙根,故遭白鬼垂涎。”
“但我只是回到这里才开始发生怪事,小时候确实相安啊。”
“那是你父母亲人为你换来的寿命,挡去了灾祸,才保你无恙的。”
“你说什么?你说我父母已经?”
老道士点点头继续道:“你祖母确你挡去一劫,但往后的劫,你要自己面对了。”
“那这和方五又有什么关系?”
“他便是与你家人立下契约,用他们的命保你活到现在的人。道家神明有法规,是不能干涉他人命途的,而他却枉顾这铁律,上不尊神明,下不尊人命,早该遭天谴才对!奈何——”
“臭道士快闭嘴!”小六的忽然出现,打断了老道士的那骇人听闻的一番话。
方五也来了,他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外套,同样的款式,不同的颜色,一头短簇簇的灰白发沾着汗水,脸色也不太好,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了。他有些焦急地看着我,眼神检查了一番,我告诉他我没事后他才眨眨眼睛,微点头,严肃地比划:“我给你的护身符你要一直戴着,会保你平安。”
“怕不是保命,而是索命吧!”那道士捏着胡须说到。
小六气呼呼地骂到:“臭道士阴阳怪气儿什么呢!小心我跟我哥掀了你那破道观去!”
说完小六手里捏了个白色的什么诀过去,道士周围的藤蔓忽然迅速生长要将他捆住,方五直接一挥手将那诀给打掉了。小六继续气鼓鼓地看着兄长,一副不甘心地样子。方五没再理他。
道士冷笑道:“若是百年前,你我尚有一战的可能,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是不要给我惹事生非的好,否则,我请神符一下必将毁了你那剩下的——”最后那几个字没听见,因为该死的方哑巴屏蔽了我的听觉。
我们几个悻悻地在山间小路上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我到底要怎么面对他呢?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屡屡救我的白光就是方五无疑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是救我三次性命的恩人,却又做出拿我至亲性命换于我的事情。谁有知道那被我怨恨了20年的父母却已经为我而死了?还有宠爱我的爷爷奶奶。为什么呢?为了一个方方面面都不怎么出色的我,真的值得吗?
“为什么答应他们?”我打破了沉默。
方五的脸色并不好,估计是事情败露他也觉得难堪吧。
他晃动手指:“这是他们的祈愿。”
我嗤笑一声道:“怎么,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神仙了,还帮人完愿?”我的脾气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触了我的霉头,我嘴下就不留人。
他的脸色更差了,汗珠从脸颊滴落,这会儿快到正午了,太阳火辣辣的,可能是阳光太晒了。他张张嘴像是想要说话,最后只是蹙着眉用手语道:“我以为我做的是对的。”
“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还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看着他的反应,明显怔愣了一下,水灵灵的眼睛像是要滴出泪来,棉布衬衫的衣角被他捏在手里搓成皱巴巴的一团。
“所以你从契约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增长法力?还是延长寿命?”
他这次回答的很快:“没有好处。”
我不信,没有好处能让他这么费心费力地保护我?
见我不相信地表情,他又拍拍我想要和我比划什么,但却我打断了:“我今天就回泽昌了,准备一下读研的事情。”鬼滴,离开学还早着呢。
他又拉着我比划:“你不能离开这里,外面不安全。”
我笑笑,心想开什么玩笑。
“明明在这里才危险吧。”
我越走越快,他着急地比划:“这里有禁忌,我出不去。”
“不是有你给我的护身符吗?不能管用?”
小六看着着急,帮他哥说道:“现在已经不是简单地鬼这么简单了,道家和其他的门派都知道了你的存在,会对你不利。”
“我还不信道士和尚会害我性命。”
“不是的,他们——”
“那是什么?让你哥自己和我说!”
小六住了嘴。
我站定后看着方五,他此刻的头发几乎被汗湿透了,嘴唇微白有些喘还站不太稳样子,像是受不了这烈日的灼热,要中暑了?我下意识地握上他的腕子细数脉搏,发现他的心脏跳得很慢,我用力去捏才感受到一次跳动,这得多慢?10次/分钟有没有?果然不是人哈......
“你不舒服吗?”怎么说还要靠他保命,关心下也不过分。
他摇头道:“你先不要离开,等我几天,好吗?”
小六这时又急了,拽着他哥的衣服一阵摇头,方五没有理他。
“两天,两天后,我就坐车走了。”
他沉默片刻后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