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祉》清闲胖猫

1、归乡

　　我叫李木，今年22，从小就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外出打工，只带走了弟弟，把我留给偏远的璞河老家，给爷爷奶奶养，四岁之后就没见过他们。好在我学习一直很刻苦，初中就被评为镇上的“珍珠生”送去泽昌市的好学校去了，学费也是由镇政府出的，生活费也有补贴，爷爷奶奶也就放心地让我出去读书了，这一读，就是快十年了，学生时期过得飞快。
　　刚开始的时候，学校放寒暑假我还经常回璞河看望爷爷奶奶，但在七年前，爷爷在地里出了事故忽然去世后，奶奶是说死都不准我回老家了，她老人家和镇里的其他老乡都是些没怎么接受过新事物的老思想，迷信得很，非说是镇子新修的水坝斩断了璞河的灵脉。不过你别说，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虽然我是不信的，但确实自从水坝修成之后，镇子上的怪事儿是越来越多了，刚修好那年，河里淹死了十三个孩子，之后每年都会淹死三四个。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孩子，村里的老人说，孩子阳气弱，容易被邪祟侵犯，必定是夜里调皮被河神爷爷带走了。之后，镇子里一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大人都不准孩子出门了。
　　璞河镇四面环山又凭水，家家都是从孩童时期便已精通水性，一半的时间都在水里泡着的水性能不好吗？虽说水性再好也难免遇到什么意外，但这几百年里还从没有出现过一个季节淹死十三个孩子的前例。警方调查这些孩子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最后也只能当作意外身亡给结了案子。自那以后，镇子上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迁走，留下许多破旧的空宅子放在那，整个镇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连水泥路坏了都修不起，交通又不方便，于是政府开始鼓励璞河镇民外迁，帮扶力度惊人，三年时间不到，一半的人都给迁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顽固分子，说这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愿搬走，政府也没再强求，但依旧给修了条进出的路，也设有客运大巴专门送到璞河镇口的，但也基本没什么人坐，里面的不愿出来，外面的也不愿进去，车次也少了，我就更是回得少了，每次和奶奶视频通话，信号也越来越差，奶奶眼看越来越苍老了，想着她一个人住实在不放心，便商量着把她接到自己的出租房里来，谁知老人家一听立马急得发脾气，说人老了就要落叶归根，她是一定要死在自己的老房子里的，下去了，才能和爷爷继续过日子。我也不好多说，但偶尔还会再提，但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我是学医的，大五实习结束就要准备读研了，不读研找不到工作呀。本科结束的这个暑假，我瘫在出租房的小沙发上吹着电风扇，感受着城市独有的温室效应，满身的臭汗也懒得挪动一下电风扇的方向，齐肩的短发没扎，沾着汗液黏在脖子里，难受。我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忽然心脏难受了一下，像是凭空落下了一拍，并不多么难受，也不心慌，也不像是器质性的疾病。于是我催动四肢起来喝点凉水解解暑，就在我拿起杯子的一瞬间胸前的皮肤突然一阵灼热的刺痛，我叫了一声差点摔掉手里的玻璃杯，掀起短袖查看，原来是我一直戴着祥云玉坠，昨晚洗澡时绳子断了，玉坠在瓷砖上磕了一下出现了一道裂纹她还有些心疼，毕竟是从小戴着的，怎么刚刚忽然发烫？我将玉坠挪开，左胸前的皮肤被烫红了一片，我赶紧用凉水冲洗了一下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我放下玉坠子来到客厅接电话，发现是我奶奶打来的便接了，当时我就奇怪，平时都是打视频电话，今天怎么还老丫头不好意思露脸了？
　　我接了电话就没心没肺地问：“喂，老丫头，今天是打扮了还si咋滴，咋不露脸儿嘞？”
　　那边一直却没有声音，我感觉有些气管奇怪，又看了眼手机显示，确实是我奶呀，连忙又问了几句，还是没有回应，就在我急得声音都开始发抖时，那边终于有了声响。
　　“叮、铃、叮、铛——”电话那边一直传来隐隐约约的铃铛响声，起初好像没有什么规律，再后来又出现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摩擦发出的声音，拖行一下，铃铛便响几下……
　　摩擦声逐渐越来越大，铃铛声也越来越近，忽然所有声音又消失了，信号断断续续了闪几秒后，电话里传来了幽幽的老头咳嗽声：“找你。”
　　我吓得压掉了电话。还没等我打回去，电话又响了。
　　是我发小打来的，他叫王梁，比我大两岁，小时候经常带着我在镇子上到处疯，把我当亲妹妹对待，还帮我家做农活，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留守儿童吧，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喂？哦，是小木吗？我是王梁。”
　　“嗯，是的，梁哥。”许久没见了，我还略感生分了。
　　“诶，是这样小木，你今天没事儿就回来一趟吧。”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我奶奶出事了吗？”我问。
　　电话那边顿了顿道：“你阿奶……昨夜里应该是起夜，在茅房滑脚了，今早我去你家还斧子时发现你阿奶……我找了辆板车把她去了镇子上的卫生院，但是大夫说，阿奶刚刚已经去了。”
　　我听到这消息时心里竟然没有感到很吃惊，明明奶奶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而我却表现的无比冷静，像是还不能够调动处理这噩耗的情绪，不是我不想，而是意识在自己避害。而且，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好，我马上过去。”
　　“诶！不急，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帮着安排。这里有我，你放心。”
　　王梁哥常年帮我照顾奶奶，我早已习惯了接受他的帮助，便没拒绝，他做事一向负责，我很放心。
　　我买了车票，顺利地坐上了大巴车，手里握着胸前的玉坠，看着窗外逐渐繁密的树木不断从眼前晃过，浓郁的困意袭来，我竟睡了过去。
　　梦了些啥，我醒来时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眼角还挂着眼泪，这时我才发现，天快要黑了，夕阳正在西下，照得山间一切都像是罩着蒙蒙的红雾。大巴上只剩我和司机师傅了，眼前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大巴经常被树杈剐蹭着发出奇怪的声音。颠着颠着我又困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前面的雾也越来越大了，我甚至开始担心司机师傅到底能不能看清道路了。我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零点44分了吗？我揉了揉无比酸涩的眼睛，平时夜班熬大夜都没这么困呢。我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驾驶室走去。
　　司机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大叔，穿着廉价的白色老头衬衫，直直地坐在驾驶室里，我说这大叔，开了一天了也不嫌累啊，还坐这么挺。
　　“师傅，还有多远啊？”我问。
　　司机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就这么笔直地坐着，我又往前迈了几步问：“师傅，车还要开多久啊？”
　　他应该是听见了我的话，笔直的背抖了抖，头缓缓转过来，但诡异的是随着转头的动作，她发现他的手并没有搭在方向盘上，而是方向盘自己在左右转动！紧接着我听到了咔嚓一声，司机师傅的头竟然整个旋转了180度，一双白色没有虹膜的眼睛突在眼眶之外，长长的舌头伸出来十几公分长垂在下巴上，脸上遍布紫色的尸斑，我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臭味道。
　　我依然头皮发麻，不知所措，这时
　　，他突然说话了，从他那掉出来的舌头里面的喉腔里，发出嗬哧嗬哧的气声，像是伴着口水，森森道：“马上……就到……”
　　我竟然下意识地看了眼表，距离12点45分还有5秒，秒钟一秒一秒跳动，周围的空气越来越低了，这明明是夏天，我却哈出了白气，车越开越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向着前面的黑暗里坠去，我心跳得飞快，那鬼司机还在瞪着我阴森地笑着。我感觉我这辈子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那么我是会下地府报道还是蹬极乐净土呢？就在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打算闭上眼死得安然些时，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耀眼的白光，那白光里还带着热，唰一下自天穹而落，瞬间划开天幕与迷雾砸进前方的黑暗之中，一道白光过后我几乎同时听见惊雷之声。
　　再眨眼之后眼前的一切恢复了原样。
　　现在仍是白天，自己正躺在大巴车的过道里，周围一群穿着奶奶那种清末年间的旧式衫子皮肤黝黑的人们，一个个面色紧张地看着我，见我睁开了眼，便朝外面喊道：“梁哥！人醒了诶！不用喊大夫了！”
　　我自己坐了起来，周围人没有一个想要过了扶一把的，似乎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我一起身他们都退了开去。
　　王梁倒不介意，一头汗地跑过来，看样子确实吓着他了。王梁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又想擦掉我脸上的污渍，但手伸过来又缩了回去，这个动作被我看到了，但我现在并不想关心这个，我有太多疑惑需要解决了。
　　下了车才发现，我已经到了璞河镇了，大巴停在终点站后司机清车时发现我正倒在地上翻白眼儿，身体还一抽一抽的像是中了邪一样，可把司机吓坏了，赶紧到镇子上喊人，这才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呵，我倒觉得他们不是来帮忙的，多半是来看我热闹的吧。
　　“我看呐，这怕不又是那个棺材铺的哑巴给下的降头，他到哪儿，哪儿就有邪门儿事发生啊！”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方东才那老头儿从哪捡回来的野娃子，到咱们这儿来了之后就没安生过一天呐！”
　　“我之前就说过嘛，找个神婆道士什么的给他驱驱邪气，你们又不敢，现在一个个在这儿抱怨有什么用。”
　　路上，人们你一嘴我一嘴的都在聊着这个，我也生了好奇，便问王梁：“梁哥，他们说的这个哑巴是怎么回事？”
　　王梁像是刚刚在出神被我叫了回来，说到：“哦这个呀，就是那小西山上的棺材铺里的方哑巴啊，你没见过？”
　　我摇摇头，小西山那边我小时候跑进去过一次，还是半夜，那时候不过五岁半那么小，和爷爷置气跑出去的，刚好撞进了山间的乱坟岗，迷了路，那里面都是些明清时期埋下的尸体，有的连碑文都看不清楚了。我吓得小脸惨白，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但我不敢回头，躲在山里一个破旧的小神龛面前闭着眼祈祷了一晚上才终于等到了天亮。我几乎脱了力，最后被梁哥和爷爷找到带回了家。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上过任何一座山，家里也没再提起那件事情，我也没能去感谢那晚庇佑过我的小神仙。
　　“山去过，棺材铺没去过。”
　　“那你这次得去喽，镇子上就那一家棺材铺。哦，对了，棺材铺的前老板方东才早些年也已经去世了，现在接管他铺子的就是他捡回来的那个哑巴，你说那哑巴也是神奇，一个人住在那邪门儿的山上也不害怕，安安全全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人。”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世？”
　　“我爸告诉我的呀，还有我爷爷，我太爷爷都这么说。”
　　“你太爷爷？那他岂不是很老，你太爷爷都过世多久了？”
　　“哦对，确实哦，那估计，我算算……不对呀，看上去挺年轻，老天爷，他怕不真是个邪祟？”
　　“行了行了，不靠谱的。”
　　“我咋不靠谱了？我都帮你上山找棺材铺了，你阿奶不能一直这么躺着，我这么好，你还嫌我。”
　　王梁说着还伤感起来，我知道他帮了我许多，一直都是。于是我像小时候那样去搭他的肩膀，冲他傻笑，他也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歪着肩膀顺从我。这一瞬，我仿佛找到了那种感觉，熟悉安心，但却总不能让我完整，总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回到家里，院子和屋子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此时已经挂上了白纸灯笼，院子里摆了两个花圈，都是老邻居出钱买的，算是寄个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