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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阁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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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掠阁要变天了。
燕于飞的别院,玉鸢躺在燕于飞的床上,靠着他的被子,指尖抚过他的床帐,浅浅地笑了。
他失败了。
是的,好像是,失败了,或许也成功了。不过,无所谓了。其实,朝廷派给他扰乱青峦庄的任务,在西北有动向之后,也就终止了。只是,他哥哥死在毒瘴林,而他没有得到那个红衣服的小妖精,他被燕郎这样忽视折辱,他无论如何不甘心。
反正快死了。
他身上早已开始长出一小片一小片的红斑,像是梅花一样绽开。岳以觉,他那么白净,等他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会像雪中红梅一样的漂亮呢。
然后,就会随我而去。
他想着,有些满足,又疲惫地闭上眼睛,歪了一下头,全身的重量都坠在床上,好像死了一样。
脚步声。
“老爷,青峦庄派了大少爷来。”
“我不是,让他们庄主来见我么。”玉鸢坐起来。
“岳庄主说,没有长辈拜见晚辈的道理。”
“哼,这老狐狸。”玉鸢不屑地笑了,“也罢。大少爷和少夫人来了么。”
“是。”
“我回去瞧瞧。”
燕掠阁的议事厅,家臣大多在座,都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燕辞沉默地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悬玉握住她的手,她浅浅一笑,拍了拍娘亲的手,示意她宽心,朱樱说道:“姨娘放心。岳家也派了这么多高手来保护。”
李悬玉点头:“我知道。”
门一开,“燕于飞”终于进屋来。屋里有些人站起身来对他行礼:“见过少阁主。”有些人却稳坐着并不动身。玉鸢见这状况,也猜到大势已去。他知道燕掠阁和青峦庄有很好的交情,却没想到这交情能好到可以互相掌控。想着,他还是笑容不变:“诸位免礼。”
朱樱站起身来,对着主位行了一礼:“没规矩。怎么进来,不先拜见老阁主。”
玉鸢只得对着主位行礼:“见过老阁主。”
朱樱坐下,端着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好师侄。怎么不来见过师叔。”
玉鸢向她行礼:“见过师叔。”
朱樱并没有搀起他的意思:“还有,怎么不见过少阁主。”
玉鸢看着她小小的,端着茶盏的手,看着从她手指尖落下来的一滴晶莹茶水,笑意更甚:“师叔玩笑了。燕家,有几个少阁主。”
燕辞坐直了,应道:“哦?你是少阁主,那我算什么?”
玉鸢坐在她对面:“你。我顾念情分,算你是我妹妹。可是以你的所作所为,恐怕,并没有当我是哥哥。”
“我的好哥哥,在燕掠阁里,胡乱调动统领,换成自己的心腹。又在青峦庄里安插不该安插的人。这就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少阁主么?”
“那又如何?我身为少阁主,选贤任能,是我该做的事。难不成,燕掠阁也要像某些陈腐宗门一样,论资历讲辈分。门口的老树桩子,比家父还要年长二十几岁。怎么不把它抬进来做阁主啊?”
此话一说,拥护“燕于飞”的人都笑了起来。燕辞仍是神情平静,等着所有人都笑过,屋里渐渐一片安静之后,她才开口说道:“诸位在笑什么?谁没有老去的一天。等到各位对燕掠阁没了用处,就像是老树桩子一样,砍了诸位,烧得灰飞烟灭。如何?”
众人都不吭声。燕辞接着说道:“选贤任能的意思是,有才能的人可以担任要职。燕掠阁搬来洛城至今,不过三代。洛城这里,阁中老臣,都是老阁主和阁主一手提拔,都是光明正大通过考核,又一步一步晋升,才做到如今这位置。哪一个是无才无能的老树桩子?即便是有些前辈,已经年老体弱,不堪其职。职务交接,也该是循序渐进,让前辈提点后辈。起码要让燕掠阁能正常运转。可是新上任的诸位,你们自称教习,统领。有几个把微远剑练到了家?你们了解燕掠阁么?凭什么说自己有才能?嗯?就凭你们,会笼络少阁主么?”
一边的吕明也站起来附和:“我少阁主说得是!有本事就来和我比剑?你们敢不敢?”
两边的家臣都出声叫嚣,燕辞和玉鸢对视。却听见门被“咣当”一声大力推开。众人看过去,都是一愣。正是燕休!
众人都对她行礼,燕休此时已经是一头白发,却还是三四十岁模样,快步走进屋来,拿起主位上的令牌,扔给朱樱,自己坐在主位上:“在吵什么?把门关上!不知道自己失了体面么?”
众人都安静地站着,门被关上了。
“樱樱,你来。”燕休说道。
朱樱走过去对她行礼,燕休的手搭在她脉上:“真是伤得不轻,又清瘦了。”
朱樱被她握住了手,一瞬间觉得安心,竟然有些哽咽:“师父。”
“你师侄,一向行事荒唐。你代替为师教训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叫人笑话?一个晚辈出错,再正常不过了。说两句叫他改了就是。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徒儿知错。”
“行了。我知道,樱樱是为了燕掠阁着想。你小子,也确实把我的燕掠阁,折腾得乌七八糟。”燕休的语气严肃起来,“还不跪下!”
玉鸢只得跪下,燕休接着说道:“燕家家训,背来听听。”
玉鸢一愣,燕于飞从没说过有家训这回事啊。燕休等得不耐烦,翘起二郎腿:“怎么不背?你从小就天天背,被我打了多少次,都忘了么?第一条,勤俭持家,不得,什么?”
“不得……”玉鸢只得对她叩头,“师公恕罪,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之前,你不是倒背如流?”
“徒孙资质愚钝……”
“来人。”燕休笑了起来,眼含杀意,“抓住他!这不是少阁主!”
玉鸢立刻站起来,燕休接着说道:“我燕家儿孙,行事只凭良心。哪来的什么家训!”
玉鸢唰地抽剑出来,燕休连动也懒得动,只是握着朱樱的手,擦去她的眼泪,柔声问她:“如今养伤,怎么还这样劳累。”
朱樱连连摇头:“不累,只是心里害怕。”
“怕什么。”燕休茫然地叹了口气,看了看燕辞,又看了看她,“真叫你当阁主,你……”
朱樱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师父别吓徒儿,徒儿知错了,徒儿绝无夺权篡位之心,可以向天发誓。”
燕休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要搀她起来:“没出息。”
朱樱哪敢起来?仍是跪着。玉鸢打不过这些人,只得将毒药粉甩出去。这里的人都惯用毒药,谁会怕这个?都下意识地闭气。玉鸢趁乱一剑奔朱樱的后心,想要带走她。燕休见她反应不过来,一端玉鸢的手腕,这剑当啷啷落地,又一把捏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他按在主位脚下的台阶上,伸手扯去他脸上的那张皮。
朱樱瞪大了眼睛。她从前是刺客,对于重要的人面,可以过目不忘。她记忆犹新,这就是,毒瘴林里,曾经伤了狐狸的坏家伙!
“是你!你是谁?真正的燕于飞呢?你把他怎么了啊!他在哪,你说啊!”朱樱吓得跪坐在地上,有些失态地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她看见这张脸才真正觉得害怕。她的噩梦,她的猜想,大概都实现了。
燕休手上用力,玉鸢被扭得生疼,却并没喊出声来,只是沉默着。被这样的高手生擒,也还不错。
是夜,燕掠阁。
朱樱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又劳累过度,反而吃不下饭,喝了药就在燕掠阁昏昏沉沉睡下了。有燕休陪在她身边,她觉得格外安心,睡得很沉。燕休就坐在她的房间里,把岳松雪赶了出去,屋里只留下燕辞和李悬玉。
燕休抿着茶,还没开口,燕辞就说道:“老阁主。我并无做阁主的意思,只是小红姐姐她如果自己来做这件事,可能出师无名,难以服众,因此用我做挡箭牌。她没有犯上作乱的意思,我也是。”
“我说话了么。”燕休看了她一眼。
燕辞沉默下来。燕休接着说道:“你们,做得很好。这小子是玉家这一代,最精良的探子,能瞒过燕掠阁那么多人,瞒过青峦庄,可知是下了多大功夫。不过,还是被樱樱发现。”
燕辞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燕休看了看李悬玉,说道:“脸上的伤快要看不出来了。”
“是。”
“还要多谢你,为北鸿派鸣冤。北鸿派对我燕掠阁,有大恩。你又为了我燕掠阁,偷偷生下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少阁主,对我燕掠阁也有恩情。”
李悬玉被说得心火上涌,却知道自己打不过她,只得应道:“老阁主玩笑了。”
“女侠何必唯唯诺诺。”燕休笑了笑,“你说说。燕归,打算怎么对待你们母女两个。”
李悬玉应道:“我们并不贪恋燕家的权势和富贵。只是,我得罪了傅家,燕阁主答应会保护我们母女,妥善安置我们。仅此而已。”
“你,就没有以女儿为少阁主的意思?”
“我没有。阁主很难做,我不愿叫阿辞涉险。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也不配。”
“相貌还是有几分相像,不能说是来路不明。如果这丫头从心里想呢?你做娘的,要怎么办。”
李悬玉惊讶地看了燕辞一眼,说道:“如果她想,我做娘的只能尽力保护她。老阁主,以我对阿辞的了解,她……”
燕辞连连摇头:“我不想,娘。你不用在她面前战战兢兢。”
燕休勾起嘴角笑了:“你好无礼,真是没教养。”
“是。一个连家训也无的家,还讲什么礼仪教养。老阁主说,燕家子孙,行事只凭良心。我自认问心无愧。而且,我也从没因为我是燕家子孙而觉得光荣过,不需要燕家的教养。我这个身为阁主的父亲,其实令我觉得无比恶心。我曾经数次想杀了他,可是他为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可以抛下一切跑去雪山,至今生死未卜。我敬佩他算个侠客。我虽然不会再对他喊打喊杀,却也不会对燕掠阁俯首称臣,无论燕掠阁要不要庇护我们。我娘很不容易,天下没有人比她更重要。没有教养是我天性粗鄙,不是她的错。我来路不明,是你燕家有了好子孙,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是你们的德行。我娘绝对不看人脸色,没有人可以指摘她,斥责她,轻视她。”燕辞面色不善,站起身来,握着李悬玉的手,“娘,我们走,回去过从前的日子。这些人,让我恶心。”
燕休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声讨逗笑了:“且住。这样脾气暴躁,沉不住气。如何做阁主。”
燕辞冷哼一声:“没有人要做你们的阁主。”
“回来。”燕休这才严肃起来,“没开玩笑。飞儿八成是身遭不测,燕掠阁只怕后继无人。刚刚是我失礼,我可以道歉。你们坐下,好好和我商量这件事。我保证不会再出言冒犯李女侠。”
燕辞惊讶地扭头看她,见她似乎真的不是玩笑。李悬玉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与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