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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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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ne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严浩翔正在训练场。
正是冬歇的中段,忙了一个赛季,该回家的回家该度假的度假,全队三十来个人竟然一个都没剩下,训练场留下来值班的工作人员也寥寥无几,一个个都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总在不同的地方,瑞士滑雪非洲越野,南北极都各去了一趟,可怜今年去哪儿的心情都没有,总算像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那样见过了冬歇期的天河体育场。
足协怎么不给我颁个世纪劳模。
严浩翔一个人孤独地跑在空旷的草地上看着撞到立柱的球,心里这样想着。
大众总是比事件中心的当事人所以为的更健忘,再新鲜的事也不能令他们孜孜不倦地以此为乐,他和贺峻霖的事尽管足够惊掉人眼球,却确确实实有热度渐渐平息的迹象。
大家很快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即使在两周前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信誓旦旦的说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接受。
Kane打电话来说要让他出来见一面,没让他回家也没来球场找他,而是在外面的餐厅定了个包间。
“你确实,存在失忆的可能。”Kane递了个档案袋给他,“但是……我们不能确定。”
他们点了一桌子的菜,却没有人动筷子。
严浩翔觉得有些口干,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率有加快的趋势。
他没有接话,也没有直接打开袋子,而是静静的等着Kane的解释。
“你还记得,你十八岁时遭遇的那场袭击事件么?”
那年夏天,他来到慕尼黑刚满一年,在青训的成绩已经非常优秀,十八岁的他第一次代表拜仁出场过十五分钟。
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个下午。
他从小就是拜仁球迷,当时德甲在五大联赛中的地位还并不太高,他经历过英超四大豪门争夺欧冠席位的时代,经历过西甲双雄争霸的时代,从来没有一只球队能让他像喜欢拜仁那样喜欢。
当时莱万多夫斯基还在役,那是他最喜欢的球员。其实挺奇怪的,他当时不过十三四岁,那时金球就只有c罗梅西两个人每年轮流拿,两个人又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为什么没有在其中挑一个喜欢上呢。
后来他在国内的青年赛中混出了点成绩,当时想着要是能早点去恒大一队就好了,虽然常做被欧洲豪门争抢的美梦,但当拜仁青训的邀请经由他经纪人的嘴告诉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感觉大概就是拼死拼活想考省重点,结果清华给你发了录取通知书。
他当时什么都没做,跑回家,也没想起来和爸妈说,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一下午,弄得他爸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着急给球队那边打了电话。
当时严浩翔知道,他要是继续留在广州那明年就有升一队的可能,去德国就不一定了。可他那时的想法是——这他妈还用想吗?
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安联球场,红色的主场球衣,菱格的红白蓝三色队徽。
他当时想,他有机会去拜仁,就是坐一个赛季的板凳也无所谓,让他坐在球场边上看那些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踢球,那一定是他最激动的事情——他根本不敢想切磋球技之类的。
广州这边想留他,他却不想留下,转会这件事就是这样,一旦球员有了自己的意愿,俱乐部死咬着不放人这种事其实极少发生。
在慕尼黑待了一年之后,这种热情稍微有些褪去了——生活总是这样,你不可能永远眼含热泪,——可他想留在拜仁的心情并没有改变。
他并不太懂什么青训体系更完善之类的理论分析,唯一有直观感受的,就是身边的人都很厉害,都很强。
白人的身体素质和黄种人有些微的差别,他们发育较早,十七八岁基本都已经定型,力量型的后腰冲撞起来宛如一架坦克,技巧方面也掌握的更加娴熟,严浩翔从小不在那个环境里训练,一开始往往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可他耐力颇好,想香川真司当初的定位一样,几乎是跑不死的,至于技巧,不过是重新再来。
他天赋惊人,在这项运动上的理解力也超出常人许多,一段时间的适应和磨合之后,他就站稳了青年队主力的位置,受到过队报图片报之类的采访,被众多业内人士所看好。
他那时很年轻,实在太年轻了,难免将自己看的太重,相伴着初生牛犊的气焰,招惹了不少他看不上的类型。
那天他第一次代表一队上场,客场踢不莱梅,那个赛季拜仁状态很好,虽然几乎一直是德甲唯一的霸主,但那年气焰尤其嚣张,所有德比都大比分拿下了,何况战不莱梅。
上半场比分停留在了3-0,他上场之后兴奋难耐,只想着证明自己,最后竟然真的凭借机会意识制造了一个进球,尽管不过是锦上添花,面对的也是早已失去斗志的对手,他却是真真正正的无比兴奋。
那是不莱梅的主场,他在一片嘘声中高调庆祝。
后来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那实在是太久以前了,他和他的朋友出去庆祝,在酒吧里喝了不少,半夜在回去的路上和人起了争执,被人用棒球棍打了一下脑袋。
为什么起的争执,怎么就到了动手的地步,他统统记不起来了,后来想想,可能是种族主义者的恶意,又或是不莱梅的足球流氓,总之忘记了。
他奇迹般的什么事也没有,这还不够么。
一年之后,他在训练的时候晕倒了一次,队医给他进行了检查,说起了一年前的那次袭击似乎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后遗症——一块脑后淤血。
仅仅是一块淤血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严浩翔醒来之前,他们已经将这块东西抽掉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手术,他三天后就恢复训练了,比普通拉伤带来的影响还小。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什么伤病,那年的冬歇期,他收到了阿森纳的转会邀请,他们刚走了主力前腰,首发缺一个位置。
在德国生活两年之后的严浩翔,已经不是知道拜仁想要自己就能哭上一下午的热血男孩儿了,他仔细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德甲在启用本国球员的传统上有相对固执的地方,英超则好些,毕竟那里也是大把的外籍球员。
何况他已经踢了一年的替补了。
他变得更有野心。
于是十九岁那年的冬天,他从平原走到海边,去到了温格的阿森纳。
严浩翔就这样离开了德国。
“你的意思是,那块淤血。”严浩翔皱着眉看着Kane。
Kane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从你再次回国之后才开始带你,之前的事我不清楚。”
“可是……”
“这听起来很离奇,但我找不到别的解释,你们确实在德国登记过,时间也对的上,现在你去使馆查都能查到。那边结婚登记查的比国内还要严,冒名顶替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就像贺峻霖说的,你们前期要准备很多资料……”
“可我那一段时间的记忆明明在我脑袋里,我什么都没忘记。”严浩翔稍微提高了声音。
“你只忘记了他这个人,可能。”Kane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回应。
“所以我什么都没忘只忘了贺峻霖?”严浩翔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那我们之前大概真的是情人,可能之前还遭遇过什么情伤吧。”
Kane拧了一下眉,“你冷静一点。”
严浩翔没说话,重重的踢了一下桌子,站起身走了。
他没有当着Kane的面继续朝他发火,对他来说已经颇为难得。
他很愤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承受这一切,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坐进车里的严浩翔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家里没人,也再没有心情回训练场——他在刚刚被过往的回忆冲刷了一遍,心里还残留着说不出的眩晕的感觉,令他有些恶心。
他安静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发动了车子。
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看见前门的空地上停下来一辆中巴,车上下来了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手里三三两两的拿着五颜六色的手幅。
贺峻霖的粉丝。
“哈。”严浩翔嗤笑了一声,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和这群女孩子几乎同时到达片场,想要去找同一个人。
她们在寒冬不远万里跑来探班的偶像,是他的合法伴侣。
真是天意弄人。
他胸头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一踩油门将车开到那群女孩子旁边,打开车窗将头探出来,向那群女孩儿露出了一个爽朗的微笑。
“你们是去看贺峻霖的?”
那群女孩子被他的突然出现震住了,过了几秒有人反应过来,用无法控制的语气惊叫起来。
“你是严浩翔……!”
“是我啊,你们是去看他的么?”
那几个女孩子脸都快憋红了,听清楚他问了什么之后只知道不停的点头。
“真巧啊,我也是去看他的。”严浩翔刻意地加深了笑容,“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却很少来广州拍戏,这次他好不容易在这边留三个月,我恨不得每天都……”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只是心里难受,被制约和戏弄的感受激怒了他,以为自己越说些自己觉得可笑的东西就能越痛快似的。
“严浩翔。”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不远处站在风口的贺峻霖。
对方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拍摄,妆发还没卸下,快步的向着这边走来。
严浩翔看见他轻声和带队的粉丝说了些什么,对方快速的点着头,就带着那群还在尖叫的姑娘往旁边走过去了。
贺峻霖拉开了他的车门,坐了进来。
“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和严浩翔说话时声音总是比平时更轻一些,听起来有些倦怠,仔细分辨,语气里其实也无质问的意思。
严浩翔却第一时间像被指责了——就像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被指责那样,拔高了声音。
“我在和她们讲我们的幸福生活啊。”
多么刻薄。
严浩翔想要激怒贺峻霖,他难受死了,这段时间的积累的躁郁都叫嚣着想要冲破胸膛,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混球,可他想要发泄,他想要贺峻霖彻头彻尾的和他吵一架也好,至打一架也好,就算没有答案,没有真相。
贺峻霖沉默了一会儿。
“你喝酒了?”
只有一点,刚刚和Kane吃饭的时候。不过只有很少,少到无法影响他任何选择。
“你喝酒了,下来吧,”贺峻霖下车拉开了驾驶座的门,“我送你回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严浩翔狠狠的用手砸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了困兽般压抑的低吼。
“贺峻霖***是不是个男人?”他喉咙里溢出一种古怪的沙砾似的笑声,“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记了你这种剧情,***的开玩笑了,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
太自私了。
真的,太自私了。
他明明没有这样的本意,他明明产生过千万不要伤害对方的念头。
严浩翔说完,喉咙还发着烫,身体却像掉进了冰窟。
贺峻霖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并没有听见刚刚严浩翔说的话,只是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然后将驾驶座上的严浩翔拉了下来,推进的车子的后座。
然后带着片场的妆发,就这样发动了车子。
他们住的地方离片场不算远,开车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贺峻霖把车停好,开口道:“你先回去吧,车借我开一下,我还有一场戏要赶,晚上开回来。”
严浩翔想说没关系,送你都行,嘴却像被缝上了,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下车,将车门关上,站在车前。
他想要道歉。
然后他看见贺峻霖将头伸出车窗,看着他,脸上那种常见的,温和的笑意不见了。
换成了一种认真的表情。
他心中泛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我知道。”
“什么……”严浩翔艰难挤出两个字。
“你这辈子,下辈子,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贺峻霖说,“我知道。”
“我了解你,你骨子里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你一旦觉得自己伤害了别人,知道有人可能因此难过,你就会非常愧疚,这种愧疚影响了你,你想和别人说那不是你的本意,在这个过中勉强自己。”
“你不用勉强自己向我道歉,你不需要这样做。”
“我不难过。”
贺峻霖说完这些话,关上了车窗,将车开走了。
严浩翔站在那里没有动。
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