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黄花不是瓜

7、第七章

　　和夏时坐同桌的那几天，许黎觉得特别扭，现在人换走了，她更别扭。

　　旁边戴眼镜的女生叫陈清，通常坐一边沉默寡言，数学方程式背完就去翻英语单词表。许黎很好奇她是一直如此内向安静还是因为自己上次和黄小玲吵架推搡的缘故，她在有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总之她们两张课桌之间好像无形中画了一条看不见触不着的三八线，陈清就是不小心把橡皮擦蹭过来，也要微微颔首小心翼翼把它拿回去。

　　她问宋雪，“我看上去很不好相处吗？”

　　宋雪摇头。

　　“那是我说话声不够温柔？”

　　宋雪摇头。

　　许黎微微皱了眉，她找不到理由，却也很清楚，大家看她的眼神早就从最初的晦暗不明变得开朗柔和起来。

　　“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宋雪收拾书包的动作停下来，表情严肃认真，“我小学的时候体重有100多斤，个头又不高。也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更有过分的，只要我早上一迈进教室门，就有人提着嗓子高喊‘喂，那个丑八怪’。为了瘦下来，我不要命的节食运动，后来不胖了，却还是有人改不掉长时间积累下来的习惯依旧叫我丑八怪，当然我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之中以为那份改变之后的快乐。”

　　“我爸爸告诉我，人，不要自命清高，更万不可妄自菲薄。只要心里足够敞亮坦荡，会有人看见你内心的小善良。”

　　许黎认为宋雪的话有道理，在趟那段噩梦一般的日子以前，她一直在许立平和曾玉兰的保护之下，过得养尊处优顺风顺水。同学关系友善和睦，可以说没有受到过一点伤害。可是突然之间，一些恶意、针对劈头盖脸就向她砸过来。她无处闪躲，也根本没法消化，只能一边默默承受，一边在别人尖酸刻薄的非议里黯然神伤。

　　“别想了，走吧。”

　　教室空空荡荡，早有人背上书包撒了欢儿地往操场跑。

　　大家对待突入其来的体操比评半推半就，一面念着“我不行我不行”义正言辞的拒绝，一面又舍不得继续早已厌倦的文化课内容，迫不及待张开双臂要冲进自由的大草原。

　　许黎从座位上起来，看见斜前方少年的背影干净修长，正在抽屉里翻来覆找什么。

　　“你不背包么？等会可以直接回家。”

　　她目光收回来，慢慢往外走，“不背，放学回来拿。”

　　几个理科班的体操训练排在一起，一共两个老师。上面教，下面学。

　　许黎个头不算矮，站在两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旁边。

　　先开始几个简单易学的动作她还能勉强跟得上，后面节奏一快，她右脚直接踩左脚上，差点把自己绊倒。

　　身后开始一片毫不遮掩的哄笑，其中声最大的那个，许黎听起来莫名熟悉。

　　她回过头，夏时就站在自己后面。笑容还无收敛，星眸微转，看她的眼神炙热。

　　目光扫过几个男生，他们刚刚还笑得肆意，被许黎一瞪便立即噤声。

　　只剩夏时还在回想她戏剧性的一幕，忍俊不禁，甚至轻咳起来。

　　她用眼神警告他，在笑一下试试？

　　视线一转，才发现左手边一个女生也同她一道在往后边看。披肩发，穿一件粉色针织衫，长得倒还算靓丽。

　　许黎看看秦梦田，又看看夏时，没说什么转过身去。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看见别班一些女生在频频朝这边张望。她目光追随过去，看见坐在杠杆上的夏时和沈季燃。

　　两个人双腿纤长，直接从三米多高的塑胶双杠上跳下来。

　　“夏时很受女生欢迎吗？”她问宋雪。

　　“对啊，很多人找我们班同学要他联系方式。但夏时心气儿高，那些个羸羸弱弱的小姑娘跟在身后，根本入不了他眼。”

　　关于这个问题，许黎就算不问也知道。

　　她当初第一眼见到沈季燃，觉得他阳光明媚，男孩子就应该像他那样温柔干净处事细致周到。

　　可是当夏时猝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好像能够理解，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耀眼如小说里的男主角一般。明艳张狂得令人不由心生欢喜，光站在那里，就足以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

　　集合以后，带操的老师干脆让男生们都解放在一边观看，反正他们从来都是躲后面嬉皮笑脸的主儿。

　　为班级撑场面的重任交给占数不多的理科班女生，大家不平则鸣，老师背过身作视而不见状，继续站前面喊口号摆动作。

　　几个回合下来，女生们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远处单杠之上，夏时视线还停留在十几米内那个手足无措的背影上，语气漫不经心，“你有没有觉得新同学很有意思？”

　　沈季燃以为他在指许黎做错动作的事，“你啊，别老拿人家女孩子开涮。”

　　“一起……一起走吗？”宋雪气喘吁吁，将近一个小时的运动只让她觉得脑袋缺氧。

　　许黎也满脸通红，有气无力，指了指南楼的方向，和她摆手作别。

　　踩在瓷砖台阶上的双脚酸软得快要散架，身边擦肩而过的少男少女脸上洋溢出一种解脱后的幸福感。

　　她在想，那个人会不会也在教室？

　　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人在核对作业，收拾东西。许黎坐位置上等了一会儿，看见最后一个人背上包远远走出去。

　　时间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可以确定没人再回来。她手握住两样东西，偷偷揣在口袋里。

　　有的事情，她不确定应不应该值不值得，她只想把不属于自己的那份归还回去。

　　之前收到那罐糖，她一直没有仔细看过。现在定眼一瞧，才发现玻璃罐体的底部有一张只有女生才会喜欢的爱心贴纸。

　　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一张好看得令人炫目的脸。

　　她动作极快，把罐子塞进夏时抽屉里去。

　　还有上次沈季燃给她的那把备用钥匙…… 许黎想了想，把它放在课桌角摊开的历史书面上。

　　算是两清了？

　　她轻呼一口气，准备离开。

　　纵然几分钟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但是某人的脸真的如预想般凑巧出现在她眼前时，许黎身体还是忍不住一颤，受到惊吓轻叫出来。

　　“你在干嘛？”

　　夏时逼近她，一双眼和她四目相对。
　　“没...”

　　许黎望着对面夏时探究的眼睛，竟一时紧张，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而他开始慢慢朝她走近。

　　他越是靠近她，她的背就越是往后倾。一只手把住课桌，一只手伏在胸前，已经无路可退。

　　大脑一片空白，许黎暗示自己冷静下来，她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将事情完整解释给他听。可对面的人眼神深邃紧逼，她耳根又红又烫，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

　　“我……我只是……嗯来还钥匙的。”

　　她把钥匙拿起来放在两人之间，夏时咧嘴笑了下，伸手要去够她手上的钥匙。转而一顿，从下面摸出来一个糖罐子。

　　“这什么？”她问他。

　　许黎也顾不上这么多，绕过他就要跑。

　　“这不是我的。”

　　夏时一只手去拦，不让她走。

　　她急得用全身力气推他胳膊，以最快的速度拿了包便冲出去。

　　束在脑后的马尾随她动作一左一右缓缓伏动，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夏时咧了下嘴角，坐在课桌边把玩那个糖罐。

　　那个被贴有爱心贴纸的糖罐。

　　他把东西放包里，忍不住又笑几下。他刚才分明看见许黎把这个放他桌里，她还死不承认。

　　深秋的风吹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许黎把头探出窗外，又是一个堵车的高峰时段，她觉得眼前一切都像幻影一样。

　　她已经不想再去回想刚才那段窘迫的场景，可是一直到回家，夏时那副好像误会了什么的表情都一直张牙舞爪地浮现在她眼前，怎么也挥散不去。

　　餐桌上许立平问她同学们好相处吗，许黎扒着饭失神。

　　“姐为什么转校？”上次听父亲说起，许乐心里就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许立平和曾玉兰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在心里反复踟蹰，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事儿告诉儿子。

　　在把许乐送去苏州戒毒所之后，意料未及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也就不愿意再去揭许黎伤疤。

　　“一中教资环境好，离家也不远，我们想让你姐能在学校里多学知识，考个好大学。”

　　“对了，你工作的事谈的怎么样了。”

　　曾玉兰笑容僵硬，往许乐碗里堆菜，话题一时间三言两语就被她转移过去。

　　一顿饭吃下来许黎晕晕乎乎，坐房间里准备上网干些什么，许乐端了盘水果敲门进来，看样子有话要问。

　　“怎么了？”许黎问他。

　　“姐，你转校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我在学校被别人看不起？”

　　“不是，和妈妈说的原因一样，我想换个环境好好读书。”

　　许黎知道，发生那些事许乐内心敏感脆弱，她不想有人为了她自责内疚。 更何况她转校的事实本来就只是一个因果罢了，无关任何人。

　　她已经做好要重新开始的准备。

　　许乐听她这样说，也松了口气，随口聊了两句，把水果放下就出去了。

　　电脑屏幕上宋雪的头像不停闪动，许黎随即点开。

　　【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吗？】

　　她还有课程落下没来得及补回来，几乎没有思考，手在键盘上轻打下一个字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