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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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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山。
正是金秋,庙前的那棵银杏正一派金黄,姿态婆娑而枝叶繁茂,树冠似华盖,倘站定在树下,入眼便是极目的美。
这里是不归山山顶的一座寺庙,不归寺。
这不是座名山:寓居在江南,不在人烟繁华的京城,没有噱头,没有那么多“草民出王侯”的浩大故事,也没有皇亲国戚来往朝拜。所以这庙宇也就远不如皇恩寺之类一年四季香火繁茂。
那棵银杏树下,一个年轻僧人正无声站在那里,拇指一下一下地拨动虎口处挂着的佛珠。
素朴僧衣,胸前挂一串佛珠。身姿挺拔似庙后那棵万年雪松,那张脸干净而澄澈,眼皮阖着,但鼻梁高挺,嘴唇色泽微红,不薄不厚,多一分愚笨,少一分凉薄。
半晌,僧人睁开眼。
极漂亮的眼睛,像是被星辰依次吻过,被秋水细细洗过。澄澈,干净。
他看着不远处一棵梧桐,斑斑点点的枯萎爬满每一片叶子,生了病似的,每一片树叶都无力垂着。
有一片枯叶被秋风卷起,无声无息便脱离了树枝,悄悄在空中打个旋儿,然后飘飘然飞向远方。
他的眼睛也就跟着那片树叶,一直纵目到远处。
天蓝得没个尽头,云朵三三两两汇聚一处,层层阶阶地泻下阳光。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师兄,门口……门口来了一群人……说要见住持。”
华昇是庙里年龄最小的和尚,师兄们偶尔好拿他打趣,但也极宠他,结果养成了个跳脱性子,总静不下心来。
不遇收回目光,转向华昇:“师兄他们还未回来?”
“不曾。”
不遇蹙眉。
往常庙里来客人要见住持,若是住持不在,都是师兄们出去招待,眼下师父多年好友在嵩山圆寂,前日师兄们随师父一道去超度了,山上只剩了自己和毕昇。
又拨弄了两下佛珠。
“走吧。”
来到庙前,只见佛堂里有一男子正俯首拜佛。
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剑眉星目,面若敷粉,金冠玉带,华丽锦袍,手执一柄折扇,不耐地站在一旁。门外立了一众家丁。
放浪形骸模样,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世家公子。
那男子似乎已叩完,起身走到那公子哥儿边上。
“大哥,你也拜一拜呗,反正也没坏处……”
大哥,听着像个江湖无赖。不遇不动声色的往门后退了退。
“我不要。”男人满脸写着拒绝,抬腿就往门外走。
不遇正在门口琢磨着怎么应付这种场面,低头捻着手里的珠子,不意一阵香粉气袭来,不遇赶忙向后退,但还是没能来得及——他结结实实地扭头打了三个喷嚏。
“咦你这和尚……”男人不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低沉里带点儿痞,“你们庙就这么待客的,对着客人先打几个喷嚏?”
不遇心说谁知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这么浓的香粉味儿,但还是抬起头,鼻头被香粉刺的通红,眼眶里也带着些许水。
“施主勿怪,贫僧闻惯了庙里香火味,偶闻香粉味,却有不适。”
那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后摆了摆手,方才叩拜的男子走过来,对着不遇浅浅行了个礼:“在下宋辞,请问小师傅法号?”
“不遇。”不遇也回了个礼,淡淡答道。
“不遇师傅,是这样。这位是我们家王爷——”宋辞扭头看向男人。
“祁慕。”那男人似笑非笑看着不遇,“‘南方有佳人,祁郎倾慕之’的祁慕。”
不遇:“……”
宋辞:“……”
你个浪荡子这种话也好拿来炫耀?宋辞心里腹诽,但面上依旧恭敬地继续接话:“我们王爷近日总有些心绪不宁,请了许多大夫,总不见好。日前府上来了一位得道高人,说王爷是业火攻心,并建议到不归山修养几月,以此修身养性。”
住持和师兄们都不在,不遇不好赶了人去,但又实在不想留这种看起来就很嚣张跋扈的贵公子在,便扫了一眼祁慕装扮,委婉道:“王爷是富庶人家,家里锦衣玉食惯了的,我们这儿不比其他地方,是最艰苦不过的,倘要修身养性,不若去金禅山、苏合山更为妥当。”
言下之意:我们这座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赶紧走。
宋辞有点尴尬,本就是信口胡诌出来的理由,眼下更是没了台词。
祁慕笑了笑:“既是修身养性,苦一些也无妨。何况‘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处虽是简陋了些,可安之不能‘惟吾德馨’?”
不要脸。
这人真的好不要脸。
不遇本还想推脱房间不够,紧接着就听到面前的人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要是贵寺房间不够也无妨,在下不介意和小师傅挤一挤。”
不遇:“……”
“既如此,”不遇说,“施主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