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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楚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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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当铺内早已燃起了熏笼,飘渺烟雾数千,悠然凌空逝去。
今日临阳城雪势渐小,但寒风瑟瑟丝毫没有退却的样子。
楚然坐在柜台后抱着手炉取暖,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那人又睡下了吗?他答应要在这里留上几日诶。如果不是二哥马上要来了,真想再好好看一看他啊,真想再多了解了解他啊。”
楚然一想到那人跟自己索要私人衣物时不经意露出的腼腆样子,就止不住地裂开嘴角,两个好看的梨涡也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楚然惊喜于那张和师长相似的脸上竟浮现出那样生动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错开的视线、微微咬动下唇,原本冷淡疏离和满是戒备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丝裂痕。
只是那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饶不是楚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真的很难从那人脸上捕捉到这丝微弱的变化。
楚然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他好想搬把椅子就守在那人的身边,昼夜观察。
楚然又想起自己方才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脸上的燥热愈发强烈。他有点庆幸当时那人正闭着双眼休息,否则或又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里了。
“目光涣散,脸颊燥热,乃温病之症。”容樱一脸担心地看着六神无主的楚然,伸出手在楚然面前晃了晃,关切道:“少爷,您还好吧,容樱给您把把脉吧?”
“谁染温病了?”清冷的声音带着寒意袭来,两名侍从推开了典当铺的大门。
楚玹身着深绯色官衣、披着白羊绒兜帽而入,他一下早朝便赶往此处。今日本是例行休沐之日,奈何皇帝故意刁难纠缠不休,耽误他的宝贵时间。
想到此处,楚玹心中愈加不满,面上也带出几分阴沉,一双凤眸比平时更显凌厉了。他斜睨着楚然,沉声道:“过来。”
楚然心道:“得罪不起的人来了。”
赶忙站起身来,带着讨好的笑容露出浅浅的梨涡,楚然乖巧的一路小跑儿迎了上去。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夹得很紧。
楚然从小就怕楚玹。
他作为家里的老幺,父母与长兄都对他宠爱有加,仆人们也对他无微不至。唯独这二哥楚玹从小就对他不假辞色,管教也甚是严格。
楚然回忆起儿时可怖经历。
那日本是个晴朗日子,他在楚府后院的假山上玩得正欢。
似是对那人太熟悉了,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楚然就望到了师长正从一个隐蔽的小门走出楚府。
好奇心作祟,他大着胆子尾随师长偷溜出去,七拐八拐来到一片热闹的集市。
集市上的物品琳琅满目,来往的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他人小腿短,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进着,眼见与师长越隔越远,他心急如焚地追上去却还是在一个岔路口跟丢了。
“师长呢?这是哪?呜呜……”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周围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他甚至不知道回家的路,楚然多少有些惊慌失措。
眼里噙着泪水,他只得加快步子躲避着人群奔跑寻找着,许愿师长就在下一个摊位。
夜幕逐渐降临,楚然不知道自己来回跑了多久,他现在累极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来。
一个穿着华丽长相俊俏的孩童独自一人在诺大的市集里徘徊,自然会引来心存歹念的人。
楚然能感受到:周围有不甚友善的目光,有坏笑声、口哨声,甚至还有尾随而来的脚步声。
他害怕极了,步伐也慌乱起来。
脚下一个踉跄,楚然跌坐在地,正当他想迅速爬起来时就被人拉住了胳膊,来人力气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不要,不要捉我。”恐惧涌上心头,楚然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手脚胡乱踢动着,生怕有坏蛋要绑架他,那他就再也回不去家看不见师长了。
“啪——”来人不为所动,大力地拽起楚然强迫他转过身,随即就甩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楚然停止了动作,捂住脸怔蒙地转过头,入眼的便是头发凌乱脸色铁青的楚玹。
“二哥哥,呜呜。”一颗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楚然泣不成声。他顾不上脸颊的疼痛,如蒙大赦般地想要扎进楚玹的怀里倾诉委屈,可回应他的却是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楚然摸着生疼的双颊瑟缩着,楚玹生气的样子十分可怖,莹白肌肤下的青筋突兀着,一双凤眸怒睁起来像是能噬人,一瞬间楚然仿佛看见了地狱中的鬼怪。
只见那“鬼怪”一字一顿地厉声说道:“你还知道害怕啊。”
楚然有苦不敢说,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被震慑得破破烂烂的。
几个耳光自是不能让楚玹消气的。
回去以后,在母亲的默许下,楚玹还用戒尺狠狠打了他的手掌和臀部,任他怎么哭叫求饶都没用。木质戒尺抽动起来带着呼啸的风声,每落一处都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和热辣辣的疼痛。
要不是师长出面制止,楚然感觉自己的皮肉都要开花了。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想起当时情景,楚然仍觉得手掌和臀部肿痛不已。
而且楚玹冰雪聪明,每次都能一眼看穿楚然的小心思。
楚玹寻思着刚进来时楚然的神色,料定楚然有心事,再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直觉他又闯祸了。
“哼。”楚玹轻哼一声,脸色更臭了。
他移步上前,抬手摸了摸楚然的额头,手掌下的肌肤如蛋清般柔嫩,温度也适中,并无温病之热。他低头逼近楚然,语气不悦到:
“怎么?这么不欢迎我来,都开始装病了?昨天没少在背地里骂我吧。”
“不会不会 ,二哥怎么这么说呢。”感受到楚玹微凉的指尖,楚然打了一个寒战。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没有给楚然任何闪躲的机会。他满脸堆笑想要掩饰昨夜的五味杂陈,忙解释道:
“知道哥哥今日要来,我简直满怀期待、夜不能寐,一早就在这侯着了。容樱快,给二哥搬把椅子。”
“哼。”抽回手,楚玹脱下兜帽坐下来,全程审视着楚然。
楚玹知道楚然怕他。
常言道:“长兄如父。”
但大哥志存高远一心保家卫国征战沙场,自幼勤学兵法苦练功夫,自是没有时间看管他们。
而父亲忙于朝政,母亲料理家事。他作为次子,学识和阅历都高于楚然,便自觉地担起管教的责任。
楚玹也承认自己平时冷若冰霜,威严起来又凶神恶煞,旁人遇到定是要退避三舍的,就像现在的楚然一样。
“明明孩童时期还是跟屁虫,黏我得很,现在倒是这副模样了。”这种抱怨的话楚玹自是说不出口的,只是看向楚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自从那个人出现以后,一切都变化了。
那个人最初是楚玹的师长,只是楚玹从不承认罢了。
在楚玹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楚卫忠亲自将那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跟先生勤奋修业。
那个人只教了他半年,这半年光景不算长,却悄然改变了楚然的习惯,甚至是他的人生。
恨意多过敬意,可偏偏楚然……
典当铺内静悄悄的,仿佛暴风雨前短暂的安宁。
楚然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楚玹的责问与说教,大气也不敢出。
从小埋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对楚玹的畏惧是如此,对那个人的喜欢亦是如此。
那个人与寻常人甚是不同。
在楚玹管教他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制止,会教予他平等和谐的人际关系,会告诉他师生之间能为友,万事万物皆有灵。
楚然很庆幸自己能够在七岁那年就遇到了那个人。
当他知道楚玹要进宫修业、那个人即将成为他的师长时,他真的开心坏了。
只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看倒是夜不能寐为真,满怀期待则假。”楚玹一语中的。
楚然忙收回思绪,在宽大的衣袖内攥紧了双手,讨好的说道:“哪有的事。”
“账本拿来吧。”楚玹克制着心中的烦闷,伸出手掌故作悠然道。
“好好好。”楚然双手奉上账本,随即对容樱使了一个眼色。
容樱瞬间领悟了他亲主子的良苦用心,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一边灰溜溜地带着楚玹的两个侍从“避难”去了。
偌大的铺子内只剩他们两人。
楚玹默不作声地翻着账本,“唰唰”的翻页声不绝于耳。
似乎能产生共振似的,楚然的心跳随着纸张翻动的节奏越来越快。
“八月初七这笔出账是何情况?”楚玹突然发问。
“唔……”楚然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踌躇地挪着步子靠近楚玹,看着账本回忆道:“啊!是骨头!我收了一根骨头。”
“你是狗吗?收骨头做什么?”楚玹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脸色显而易见的发黑。
“二哥,我属狗。”楚然语气委屈,试图蒙混过关。
“你也知道自己不是狗!收那骨头干嘛?竟然花了五十两银子?真是把你惯坏了。”
“不是。相传这是上古神兽之骨,是具有神力的。”话一出口楚然自己都觉得心虚,他立马改变策略强迫自己注视楚玹审视的双眼,打算动之以情:“而且这是从一位老妇人手中收取的,她……”
“够了,这笔就算了,只当是你做了好事。”楚玹打断了楚然荒唐的解释,他知道他这单纯的弟弟又被骗了,“这一笔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收来的化石。”终于碰到容易回答的了,楚然迅速取回来一块儿石头,认真地说道:
“二哥,你看!此物就是化石,师长说它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
一块乍看与顽石无异的东西躺在楚然嫩白的手掌上,再加上“师长”这两个刺耳的字眼儿,一下子点燃了楚玹刚才一直压抑的怒气。
“你呀你!”楚玹暴躁地戳着楚然的额头,愤愤道:“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无法成为他!他也不会起死回生!你……”
“哐当!”柜台后面突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使正沉浸在紧张难过氛围中的楚然吓了一跳。
楚玹停止了训斥,大跨步挡在楚然前面,凛声道:“是谁在那里?出来!”
只见两人望过去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烛火来回晃动忽明忽暗。